也許最終的結果不會變,謝盈依舊會甘冒風險,送卞荊離開,可一旦此舉不是出于本心,而是精密考量之下的結果,卞荊與謝盈,他們終此一生都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
生死關頭,說這種話其實有些古怪,卻是鏡禧極為在意的一件事。
他很想知道,兩個依附權勢而生的世家子弟,真的有可能為了情誼放棄利益嗎?
就如同當年的元钺與祁钰和,他們真像世人所說的那樣,是能夠相互托付性命的摯友嗎?
馬車内陷入了寂靜,朝雨左右看看,不敢插話,更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眼下的局面,不僅僅關系到他們幾人的性命,冥冥之中還牽動了諸多未曾降臨的命運。
“前輩,你錯了。我不是那種事到臨頭才下注的人。”謝盈沉默半晌,搖了搖頭,輕笑道,“卞荊,我是一定會幫的。”
“眼前能夠看清楚的利益,固然誘人,但絕不足以讓我得到想要的一切,隻有那些看不清方向,尋不到蹤迹,難以抓在手裡,甚至要拿命去換的東西,才有真正改天換地的力量。”
“所以說,計算得失很重要,但賭還是要賭的。”
“我也不賭别的,就一樣。”謝盈盯着昏迷不醒的卞荊,眼神中滿是晦暗不明的情緒,“他日我身陷囹圄,卞荊一定是能幫到我的那個人。”
聞言,鏡禧“噢”了一聲,他微微坐直,随即換隻手繼續撐着下巴,說道:“你對他這麼有信心?但據我所知,卞荊的修行速度極慢,參加禦獸大典時隻有靈竅境的修為。而經此一役,他元氣大傷,要想恢複并且在修為境界上有所進益,沒個十年八年的恐怕不行。”
“你說的這個‘他日’,可能沒那麼快到來,可你助卞荊逃離此地,東宮家的責難立即就會降下,你确定你扛得住嗎?”
說到此處,馬車突然猛烈地颠簸了兩下,似乎被一道強勁的術法所擊中。
顯然,是東宮家的追兵正在迫近。
外面的動靜不小,謝盈轉頭看了一眼,緊接着沉聲道:“此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東宮家我自有辦法應對。”
“别的不必多說,我現在隻想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謝盈越說越快,繞回了一開始的問題。
“卞荊是為了救我,與東宮烆……”朝雨急急地解釋道,她以為謝盈是在問卞荊受傷的始末。
謝盈不等朝雨把話說完,就厲聲打斷,雙目緊盯鏡禧:“不,你不明白,讓他說!”
“我……”朝雨想要辯駁,但看見謝盈一臉緊張,隻好将目光投向了身側的鏡禧。
鏡禧看看謝盈,再看看毫無知覺的卞荊,頓了頓,才恍然道:“噢,你是在問這個。”
他突然醒悟的神情不似作僞,但其中有幾分真切,隻有他自己知道。
“你們在說什麼?”朝雨越聽越糊塗。
鏡禧抖了抖肩,輕聲解釋道:“他不是在問卞荊為什麼會受傷,他是在問……這小子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得益于謝家的血脈天賦,謝盈對修士體内靈力的感知,較常人更為敏銳。
“你們進入馬車多久了?恐怕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吧,可卞荊體内的靈力流動卻快了數倍不止。”謝盈語氣嚴肅,“這種情況與重傷昏迷可沒有半點關系,反而更像是修士突破時的動靜。以眼下靈力奔湧的狀态,即便不借助外力,他的傷勢也能夠很快恢複。”
“換句話說,卞荊早該醒了,他不該是現在這副模樣。之所以仍舊昏迷不醒,是有人施了術法,還是一種極為強悍、幾乎媲美秘術的封印術法。”
謝盈說着,馬車又是一陣颠簸,車内陳設的各類茶具、燭台紛紛從桌面滑落,點燃的盤香也砸在窗邊的幔帳上,很快将其點燃,升起小股的濃煙。
“是我做的。”鏡禧點頭承認。
謝盈追問:“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一旦體内的靈力失去控制,卞荊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這個嘛。”鏡禧摸了摸下巴,“我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對于卞荊身上正在反噬的靈種血脈,鏡禧不打算過多解釋,這件事能不談,還是不談為妙。
“轟!”一聲巨大的轟鳴從上方傳來,三人擡頭看去,就見一柄雪白的長槊已經破開了馬車頂部,鋒銳的兵刃閃爍寒光。
“沒時間了。”謝盈豁然起身,走到角落按下一道機關,數道防護陣法被立即驅動,将馬車重重護住。
“我最後問一句。”謝盈來到鏡禧面前站定,看着這個一身檀香味的青年修士,“你怎麼證明,你是要把卞荊帶去渡落山,而不是别的地方?”
此話一出,朝雨愣住了。
是啊,這位突然出現的鏡禧君,的确救下了卞荊,可是他與渡落山毫無瓜葛,為什麼要出手相助?
“哎呀,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回事,一個個的疑心病都沒救了。”鏡禧想起卞荊第一句話也是打探救人的緣由以及自己的底細,不禁有些頭疼。
“這事說來話長,我也不打算解釋。你如果要一件信物作為證明,不如将此物拿去。”鏡禧把手掌在袖中一探,緊接着抛出一樣金燦燦的物件,直入謝盈的懷中。
拿起來細看,謝盈發現這是一個手掌大小,做工極為精緻的金色渾儀。
他擡頭望向鏡禧,訝異道:“這是……元家的信物?怎麼會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