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起走吧。”趙瀞辭對楊雲珂點了點頭。
卞荊看看臉頰微紅的楊雲珂,再看看壓抑不住興奮相互擊掌的柳茵茵和周樟甯,最後看了看一臉平靜的趙瀞辭,決定繼續沉默。
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同伴的實力完全超出了預期,但他總有一種隐隐的忐忑,這一趟下山,恐怕不會太順利。
過了片刻,渡落山衆人分配好各自前往的目的地,梅子田才開口表示,到達梁國的錫川縣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也就是說,所有人需要在馬車裡休息一個夜晚,而各個領隊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進行人員和行程的安排。
從明日開始,馬車會陸續經過商玉、敬城、涞陽以及雲岩四個城鎮,衆人将依次下車。
梅子田交代完此次下山的具體事項後,便在周圍的宅院安排了臨時休憩的場所,卞荊五人最後被安置在南宅東邊的一個小院落裡休息。
這院落的東西兩側是廂房,北面有一個半開着的小佛堂,挂了一幅觀音像。院落中間則種着一小片翠色的竹林。
楊雲珂獨自一人先住進了西側的廂房,卞荊四人就在竹林中的石桌旁圍坐了下來。
最初的興奮過後,四個人此時坐在一起,頗有些相顧無言的意味。
周樟甯取下背後的長刀,将它靠在石桌邊上,随即抓抓頭發,率先說道:“那個……我們是不是該有個計劃,比如下車之後先去哪裡?我看梅師兄他們把商玉鎮的地形圖都準備好了,不是說要救人嗎,是不是得先大範圍搜尋一下?”
“不用,”趙瀞辭搖了搖頭,“救人其實隻是個說法,按照梅子田的描述,城鎮屋舍被完全淹沒,幸存者恐怕寥寥無幾。而且,我們并不是第一批到達那裡的修士,以目前這種不疾不徐的行進速度,我們的目的應該還是以調查水災本身為主。”
言下之意便是,能救的人肯定已經被救起,救不了的已經來不及了。梅子田說要救人,其實不過是讓衆人多留心一些,看看是否有未被發現的幸存者。
“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不知道,他們口中水災的蹊跷之處,究竟探知了多少。是探明真相後給我們出了道題,還是果真那麼隐蔽,想讓我們去碰碰運氣。”柳茵茵思索着附和。
“不會是前者,山主沒那麼無聊。”趙瀞辭對于渡落山的認知,在某種程度上要比其他人更深,“如果隻是為了讓新弟子下山見見世面,沒必要安排這麼多靈台境以上的修士。但情況究竟如何,隻能到地方再看。”
他們三人說話間,一聲不吭的卞荊突然取出了紙筆,開始趴在石桌寫寫畫畫。動作之迅捷,讓在場的人一愣。
“你這是幹什麼?”柳茵茵好奇地湊了過去。
“我好像……想到了什麼。”
卞荊的語氣裡帶着一絲遲疑,握着筆杆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這種反應在他的身上幾乎可以用罕見來形容。
一旁的柳茵茵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不妙。
“自從你們提到錫川縣,我就一直覺得耳熟,但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現在我知道了。”卞荊說着,手中的動作不停,不一會兒就在紙上寫下了三四行字。
“到底怎麼了?”周樟甯最煩這種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他不等墨迹幹透,就從卞荊手裡拿過了紙張,可才看一眼,臉色就僵了半分。
“怎麼了?”
趙瀞辭和柳茵茵見狀,連忙起身走過去看。
隻見紙張上潦草地寫了一大段話:
平靈二千四百一十三年,塵世梁國錫川縣雲岩鎮七月河水泛漲,大水入城六丈餘,田禾沖塌,屋舍坍圮大半,所餘無幾,壓斃者數千。水連十日,城中盡淹,四處皆可行舟,隻餘緣山之神廟,雲岩寺。
平靈二千四百一十三年的七月,不就是現在嗎?
“你這……你是哪裡來的消息?昨日才起的水災,怎麼就水連十日了。”柳茵茵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卞荊。
這小子跟他們一樣,才剛剛知道錫川縣的水災吧,人都沒下馬車,就探聽到當地的情形了?
“不是外面的消息。這是我從書裡背下來的,你們也知道,我的入山考驗就是背書,這就是其中一本的内容。”卞荊有些恍惚地說道。
他背誦這段文字的時候,其實完全沒有在意它具體說了什麼,隻是留下了關于錫川縣的模糊印象,便硬生生将整本書刻進了腦中。他當時甚至不明白平靈二千四百一十三年是什麼。
因此,盡管卞荊能夠将整段話默寫出來,卻對其無比陌生。
今年剛剛發生的事,為什麼會出現在書裡?
“什麼書?還記得嗎?”趙瀞辭一臉的凝重,眼中閃過寒芒,盯着卞荊的臉問道。
“……《錫川縣志》。”
縣志,一般是記載當地的人文風物及發生的重大事項,通常由各地官員主纂,當地大儒審閱後定稿,數十年才修編一次,怎麼可能記載剛剛發生的事。
“縣志?塵世的縣志怎麼會用平靈來編年,這是靈居界才會使用的年号。”柳茵茵盯着紙上的文字,眉頭一下子就鎖緊了。
“不,這都不是關鍵,”趙瀞辭一擡手,制止了柳茵茵繼續往下細究,“阿荊,你是什麼時候背的這本書?”
聞言,柳茵茵和周樟甯的脊背都是一僵,有一股寒意直往身上竄。
對,年号什麼的,其實都是細枝末節。卞荊何時背誦的這段話,才是關鍵。
一本書的内容從成稿到刊印,最後到達衡靈書肆被卞荊所看見,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就算是有修士的手段,利用了某種術法,也難以做到這種程度。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在錫川縣水災發生之前就預知了這件事,并且記錄了下來。
現在的問題在于,這本縣志與實際相比,究竟提前了多少。
三個人的目光頓時聚集在了卞荊的身上。
“三年多前。”
卞荊的眼瞳幽深,他吸了吸鼻子,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在三年多前背的《錫川縣志》。”
庭院裡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四個人都像石像一般呆住了,連呼吸聲都輕了很多,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東西。
也就是說,三年多前,靈居界有人以縣志的形式,記錄了塵世一個偏遠城鎮三年後發生的水災,并刊印成冊,最後在衡靈書肆被卞荊所閱讀。而在這場水災真實發生後的第二天,卞荊以陵隅峰弟子的身份,被安排下山前往錫川縣調查。
這聽起來就像是藏了什麼巨大的秘密,但要說又說不上來。
柳茵茵長出了口氣,緩緩說道:“訊息太少了,有點複雜。但不外乎就是兩種可能。要麼有人預知了這場水災,他出于某種目的提前記錄了下來。要麼它就是一種計劃之中的安排,有人在多年前就謀劃好了這場災禍。”
“不管是哪種,現在都很麻煩了。”趙瀞辭用手指點了點紙張上的某個字,說道,“你們沒發現嗎,錫川縣有四個鎮子,但這段話隻點出了雲岩鎮,以及唯一沒被淹沒的雲岩寺。”
周樟甯搓搓下巴,說:“那這簡直是明擺着讓我們往這裡鑽啊。”
“怎麼辦,要告訴梅師兄嗎?”柳茵茵擡眼看向了趙瀞辭,這個幾人中年紀最小,卻持有金邊靈符的少年。
卞荊默出的這段文字,看似給出了線索,實則揭開了一個巨大的謎題,讓人理不清頭緒。
這到底是一種示警、威脅還是陷阱,沒人知道。
往最壞的方向想,假設整件事是一個陰謀,那麼這段文字會不會也是計劃内的一環。如果他們将情況告訴了梅子田,目前四路人馬的安排必将産生變動,會不會将事情導向更麻煩的境地呢?
而且這本縣志為什麼會在衡靈書肆啊!那可是薛牧山一直住着的地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柳茵茵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炸了,千頭萬緒的,一切都變得可疑。
“你不要想了。”趙瀞辭伸手按住了柳茵茵的胳膊。
他發現了,這個松瀑峰的煉藥師,敏銳和疑心都有點太過頭了。雖然能抓住很多異常的細節,但也很容易被引入思維的陷阱。越想要思慮周全,往往越會忽略關鍵。
猜測太多,顧慮也多,會困住自己的手腳。
“這件事不要告訴梅子田,暫時按照原先的行程往下走。我會往渡落山傳一封密訊,一切由各峰峰主決斷。在此之前,不論在雲岩鎮遇到什麼事,以我們五人的修為境界,自保足夠了。”
趙瀞辭一錘定音,在其餘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繼續說:“當然,不排除會有意外發生。就看你們有沒有膽子繼續往下走了。”
“這有什麼好怕的,權當不知道這件事,去雲岩鎮看看不就好了。”周樟甯一拍石桌站了起來,他舉起雙臂高呼,“而且!你們在着急什麼!不要自己吓自己行不行,有沒有可能是卞荊記錯了。”
要不怎麼說,腦子直也是一件好事。
當其他三人都被困在難以掙脫的思維漩渦中,幾乎被自己的猜測吓出一身冷汗的時候,周樟甯以一夫當關的氣勢驅散了所有的陰霾。
“你說得對,不是沒這個可能。”柳茵茵慢慢松下一口氣,他贊許地點點頭,轉頭盯向了卞荊,“你要是現在跟我說你記錯了,看我不揍死你。”
溫和的語氣中,目光如刃,帶着森然的寒氣。
“那就先去雲岩鎮看看吧。不過我不可能記錯,因為水災之後還有地動呢。”卞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趙瀞辭搓了搓自己的臉,冷靜地問道:“在什麼時候?”
“三天後。”
就這樣,他們四人做出了決斷,又将情況跟楊雲珂如實說了一遍。
初聽聞時不免驚詫,但出乎幾個少年的預料,楊雲珂在這件事上保持了異常的冷靜,雖然相處時還帶着生疏,說出口的話卻十分堅定。
“都下山了,總不要半路回頭吧?”
少女的眼睛很圓,笑起來的時候像兩彎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