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回來了……”
那一刻,懷罪見玉京子如見親人,尤其是想起她那白水價的住宿費用,便忍不住覺得,這樣一位蛇蠍美人實在是善良得可愛。
“怎麼,被吸幹精氣了?”玉京子慵懶地托着腮。
“差不多,不過不是精氣,”懷罪一屁股坐下,“是财氣!”
她提起茶壺,倒了滿滿兩大杯碧螺春,一杯遞給比祁,而後仰頭,将自己那一杯率先一飲而盡。目光之兇狠,令玉京子不由地一頓。
“玉京子姐姐,你這樣不行!”喝飽水的懷罪好似喝了酒,說的話也雲裡霧裡。
“我怎麼了?”
“你的客棧太——便宜了!客人還少,再這麼下去,終有一日你會被自己餓死的!”
“你們這是……去哪兒了?”
“秋月崖。”兩人異口同聲。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玉京子的眉頭舒展開來,像是明白了什麼,心照不宣地笑了一聲。
“笑什麼?”懷罪很快追問。
“這一趟,是不是幾乎全是異鄉人?”
“是。”
“是不是幾乎沒見過有妖族進去?”
“你怎麼知道?”
至此,事情已經很明晰了——玉京子擡手拿了個空茶盞,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淺綠的熱茶将翠葉中蘊藏的香氣蒸騰開來,隐匿在水中,彌漫在純然的空氣裡。她将鼻翼湊上前,沿着茶盞邊緣,緩緩嗅吸着那些若有似無的清新。
“秋月崖那個地方,本地妖從來不去,打着貴客必去的幌子,實則就是為了騙你們這些異鄉人的銀子。”
懷罪兩手托臉,悲壯道:“我現在也知道了。”
玉京子啜了口茶,施施然安慰道:“倒也不必憂心,吃一塹長一智,出門在外,有些虧是免不了的。”
懷罪從小受冥府衆鬼的大道理澆灌,這些人生經驗早就如數家珍般熟悉。她擡起頭,左右看了看這間空空蕩蕩的客棧,忍不住問出了第一日就想問的問題——
“玉京子姐姐,你聽,客棧裡好像很安靜。”
話題轉得太快,玉京子擎着茶盞的手一頓,一時沒來得及跟上,一句話聽得她一頭霧水,也沒心思喝茶了,眼睛無言地追随上懷罪的目光。
“客棧客人寥寥,加上住宿錢還這樣少,真的不擔心會餓死嗎?”懷罪的眼神比玉京子還認真。
“哈哈——”
這是玉京子第一次忍不住笑出聲。
“放心吧,”她說,“我這客棧開了兩千多年,尚且健在。”
懷罪忍不住握緊她的手:“這幾年,你過得很清貧吧?”
越扯越離譜了,玉京子抽出手:“投宿是其次,随緣客棧多年未倒,靠的是本性。”
“什麼本性?”
玉京子一擡下巴,目光順其自然落在了身後那些紅布封着的壇子:“酒。”
她說:“我這客棧,投宿是白水價,酒可不便宜。”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常見玉京子喝酒,懷罪這下明白得徹底,也不憂心了,心情霎時間轉了晴。
而客棧之外,雨點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就着天間墨色的濃雲,紅着眼眶流着淚。
“下雨了!”懷罪微微訝然。
“是啊,下雨了。”玉京子低聲呢喃了一句。
妖界,似乎很久沒下過雨了。
雨水的寒涼浸潤長夜,這一晚,風雨細膩,低低地吟唱着,如一首綿綿不絕的挽歌。
晦暗幽深的二更天,一個颀長的身影自夜色中緩緩走來。沒了月色庇佑,望不清來人面容,步步磋磨,宛如可怖的行屍走肉。
陰鸷漫溯上虞清遠明淨的眸子,他眉宇桀骜,渾身充斥着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氣息。
冷雨浸濕了他漆黑的長發、單薄的衣衫。雨珠流經額頭,順着臉龐滑下,于緘默中,一點點沖淡了嘴角豔紅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