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太河是秦旸大運河的一條支流,穿京都而過。上傍繁華都城,下接入洋海流,京城的貨運往來多從它走。
修蘭舫是皇帝單獨為先皇後打造了一隻畫舫,光是船艙便有兩層樓高,舫内雕梁畫棟,華貴非常。紅木做檐,狼皮為毯,就連随手擺放的花瓶都是江西官窯奉上來的貢品。
所有受邀參與此次遊船的小姐公子都聽說了京裡盛傳的流言,知道太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攬閱風光不過是借口,真正想見的不過一人。這樣一來,不少暗戳戳的目光都悄悄放在了獨坐一旁的時霁身上。
上一回見面時霁一身束袖騎裝,豔麗又不失飒爽。今晚他同樣穿了月白色,隻是換了一件廣袖衣袍,外罩一層紗衣,動作間衣擺揮舞好似流仙。讓默默打量的人看着看着便開始不由自主的歎氣。
若論起樣貌風華,大邕去哪兒找第二個時霁呢?
少數人原本還留存的那點不甘心瞬間消散,一樓前艙裡的氣氛始終不冷不熱。可總有好事之徒咽不下那口氣,出聲道:“時大公子今日穿的衣裳是軟煙羅做的吧,這等料子向來是宮中貴人用的,不知你這匹是五皇子送的,還是……”
時霁向說話之人投去淡淡的視線,問:“怎麼,宣國公府的人是穿不起衣服了嗎?”
宣國公府公子方承樂皺眉:“你說什麼?”
方承樂身邊人連忙拽住他,小聲勸道:“承樂,别說了。”
“憑什麼不讓我說,”方承樂憤恨道“他有婚約在身卻勾引太子,不知廉恥……”
身邊人吓得瞬間白了臉色,打斷道:“說什麼呢,快住口吧!”
時霁卻毫無征兆地摔了酒杯,将其狠狠丢擲在場中。
全場鴉雀無聲。
半晌後,與方承樂交好的小姐出聲圓場:“時大公子見諒,承樂方才多喝了幾杯酒,他一向醉了就愛說胡話,你多擔待。”
同時,另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萬家軍打下鞑瑪,戰功赫赫,回朝時皇上賞賜了不少珍寶。萬家沒小輩,時大公子身上這件衣裳的料子大概是萬将軍送的吧?”
時霁點頭。
方承樂的臉紅了紅,不甘心道:“即便如此,那他……”他身邊的人再也聽不下去,尴尬地捂住了方承樂喋喋不休的嘴。
時霁默然一歎,對着方承樂直言不諱道:“方公子,你要是對太子殿下有意就去找他,别來尋我的不痛快。”
這話說的無禮而又放肆,隐隐還帶了點厭煩之意,瞬間讓熱鬧的前艙再次冷場。方才替時霁解圍的女子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花美遭人攀折,哪有怪花開得太好的道理。”
時霁聞言轉向她:“多謝姑娘,不知姑娘是……?”
女子淺然一笑:“在下兵部侍郎之女,羅绾平,時公子幸會。”
時霁對着她點了點頭:“羅姑娘幸會。”
二人位子離得不遠,索性聊起了天。羅绾平含笑道:“家父曾與萬将軍在軍中|共事過,大邕十七年萬将軍凱旋回京,于家中宴請同僚,我父親便受邀在内。聽說那一晚時公子替萬将軍奏了首《破陣曲》,時公子你可還記得?”
時霁仔細回想了一會兒,颔首道:“卻有此事。”
羅绾平:“那一晚父親回府後,對時公子的琴音贊不絕口。在下也習琴,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讨教不敢當,”時霁為難道“隻是在下今日并未帶琴。”
羅绾平:“無妨,我帶了。”說着,示意婢女去取琴。
婢女小心翼翼地把羅绾平的琴放到時霁桌上,時霁低頭一看,驚歎道:“居然是焦尾琴。今日要是琴音不佳,恐怕會辱沒了羅姑娘的這把琴。”
羅绾平一笑:“時公子何必如此自謙,請。”
二人聊天取琴一番動作,早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時霁修長的手指從琴弦上滑過,笑着道:“那在下便獻醜了。”
今日宴席上,時霁沒像往常一樣彈戰曲,反而奏了首《清平調》。他指尖動作行雲流水,音音細韻,曲中可聞山之高,水之闊,國之安,民之樂。聽此琴音,場内衆人的呼吸都平緩了不少,一曲終了,羅绾平輕歎一聲,頓悟道:“原來這就是讓我父親拍案叫絕的琴音。”
話音剛落,外面響起了似回似應的另一道樂聲。
時霁一頓。
羅绾平皺眉向外望去:“何人在吹笛?”
所有人齊齊走出前艙,來到露台,仰頭便看到了倚在二樓船欄上側着身子吹笛的太子殿下。
衡太河上遊滿了河燈,他俊美的樣貌映照在點點燭火中,似一彎圓月落入了星河。船艙外空曠,大邕未禁夜市,多的是人群喧鬧的嘈雜聲。可他的笛音飄散在空中,悠遠綿長,無破竹之勢卻有流水之意,聽呆了一群人。
良久後,燕聞嶼放下抵在唇邊的白玉笛,對着一樓人群中的時霁淺然一笑,開口:“這一首《清平調》贈萬家軍,敬盛世昌隆,河清海晏。”
今日到場的并沒有萬家人,聞言,時霁彎腰行了一禮,道:“多謝太子殿下。”
二樓除了燕聞嶼在,還有其他的皇子世子。四皇子抱住怒氣沖沖要去算賬的燕聞誠,勸道:“算了算了五弟,隻是首《清平調》,何必如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