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這個世界裡,人本來就是由關系網發展創造出來的,所以新增一個人和删除一個人,難度是完全不同的。
新增很簡單,設定好姓名外形背景,再介紹給别人就可以了。但要讓已有的人突然消失就很困難,親朋好友的反應自不必說,警察也不會對人口失蹤視而不見的。
非自然死亡當然也是一種選項。但即使在謀殺天天見的米花町,犯罪率的上升也是有極限的。過高的犯罪率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例如警力不足導緻的社會治安混亂,公衆不信任度提升導緻的居民流失等等。
大坑小坑一個連着一個,扔一塊石頭說不定就要來一場雪崩。
考慮到上次雪崩的後果——負責設計和觀察林庭語的工程師,在其他同事還忙于修複主角暴斃這種重大BUG時,沒有阻攔林庭語開展那一場緊鑼密鼓的盛大複仇。
随後就是一場世界基座徹底崩塌的事故,定級T0。
之後的風控規則裡多了一條:角色的開發者和監督者不能是同一人,而且監督者必須定期輪換負責角色,避免産生不合适的情感。
“……抱歉。”
林庭語想起當初那個女孩子眉飛色舞地描述着獎金和狗的事,垂下了眼。
“沒事啦,她本來早就想跑了,舍不得你才一直沒走。”日野驅歎了口氣,“而且她是你和陸陽的CP粉,你給陸陽複仇她雙手雙腳支持的。”
林庭語:……
等一下,這感情真是有點不合适了。陸陽知道這事嗎。
他突然就有點不想回那間小小的單身公寓了。
已經露出冰山一角的混亂社會關系,暫時被搪塞過去了。等回過味來,陸陽肯定還要逼供的——到時候要怎麼解釋,“你好,其實你也是海裡的魚”,嗎。
林庭語不想面對這種現實。
他選擇了換話題:“所以這條蛇——‘Basilic’的作用到底是什麼?”
“差一點就能講完設定了,讓我繼續吧。我起碼沒有花二十萬字介紹什麼世世代代的神秘詛咒,或者按下某個神奇按鈕,房間裡的重力就會反轉之類的東西吧。”
日野驅把那條小蛇放到林庭語蓋着的薄被上。
小蛇在雪白的布料上滑動了一下,終于睜開眼,淡色的瞳仁茫然睜大,細長的信子一吐一吐。
然後它發現了目标,開始往前遊動。它順着林庭語的衣襟爬上去,繞在脖頸上,親昵地蹭了蹭林庭語的面頰。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它本來是為了幫助我們及時處理事故,才制造出來的……”
日野驅的歎息接連不斷,都快能壘成一堵牆了。
“是挺能幹,剛開機就直奔整個世界裡存在的,最大的異常去——它找到了你。”
林庭語:……
謝謝你給了這麼高的評價。
“然後被你馴養了。”日野驅說,“過程我不想解釋,涉及太多技術細節,總之你知道你的影響力曾經對動物也有效就行了——現在可沒有這種BUG了,精神系的技能全部重做過了。”
結果矯枉過正地變成了被動物退避三舍嗎。
“不關技能重做的事。動物們怕你,是因為你身上有它的氣息,在本能的覺知裡,你更像是一條危險的蛇。”日野驅解釋道,“你把你的一部分數據放在了‘Basilic’身上。作為馴養關系的回饋,它也把它的特性給了你。”
“……比如說?”
“很多啊,比如為了減少能耗,它大多數時候都是待機狀态。你經常會覺得犯困吧?那就是它的影響。”日野驅比劃了一下,“不過最主要的還是——”
“存儲”。
作為監測異常的智能體,黑蛇Basilic是有獨立存儲空間的。它可以在潛伏時錄制周圍的環境變化,調用風控大模型進行逐幀的細節檢查。
當它發現問題時,那雙淺色的蛇瞳就會重新睜開——它會如同閃電般飛射向異常的所在,找到目标,一口咬住。
後面就是其他排障工或者風控運營人員的事了。
但是被林庭語馴養以後,在Basilic的概念裡,發生了數據交換的“林庭語”,已經等同了它自身。
法官當然不會審判自己,因此林庭語獲得了最大的豁免權。他反而借助蛇類的危險直覺,逃過了無數次來自其他“監視者”的追捕。
然後他開始一點一點地,嘗試着把自己的記憶剝離出來,放到小蛇的存儲空間裡。這樣就可以躲過時不時的封存和調整,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歸并到腦子裡。
有的記憶導入很順利,有的卻零零落落。似乎場景裡出現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失敗——可能是被敏感的蛇類排斥出去了吧。
存儲空間具象化時,會形成一座可以旋轉的棱柱。每一段成功存儲的記憶,則會占據棱柱的一個面。
但每一次成功的存儲——
都意味着“林庭語”又死了一次。
“我們寄居在‘人’這種生物的意願之上,躲在他們視線的縫隙裡,小心保存自己的痕迹。不算活着,也無法死去——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要持續這樣的生活?”
林庭語聽到他自己的聲音,在腦海深處響起。
“假設他們有一天,關閉了這個世界——假設有一天不再需要我們了,那想來并不遙遠。到那個時候,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沒有回應。
或許這就是日野納蒂亞曾經每天面臨着的現實。說很多的話,卻得不到理解和回答。看着一個個無比鮮活的“人”,卻清楚地知道這些背後都隻是矽基晶元上的數據。
但是——
“——當心!”
終于他有一天睜開眼,再次看到已經見過無數次的東大校園,感到無比厭倦。于是他調轉輪椅打算離開這裡,随便找條河給自己沉進去——然後就撞上了一個人。
實際上是兩個人。隻是其中一個晚到一步,而另一個先是下意識閃開,然後停頓了一下,突然往前一步,伸手抵住了他的輪椅。
“你這兩輪車往哪裡開。”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這邊是台階啊,沒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