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從褲袋裡摸出手機,是之前琴酒塞給他的那隻,組織技術部研發的最新款。
通訊錄裡隻有一個号碼,現在也是這個号碼發來了郵件:
“如果是大石昌幸,會在什麼情況下,留一份手制的密文在自己不常用的住所?”
……奇怪的問題。
但林庭語還是思考了一下。
他與大石昌幸——或者說大石信久——打交道的經驗不算多,但也足夠做出一些分析了。
這個人很講究細節,似乎相當崇尚古意,有一次請林庭語喝茶,一絲不苟地把日式茶道那繁瑣的儀式流程都步步做到了位。說話時慢悠悠的,喜歡用一些較為學術的詞彙。這樣的人,會使用傳統的加密方法,制作一份密文保存信息,也完全能夠想象。
如果是在常用住所裡發現這種密文,那麼密文對應的信息不一定重要,可能隻是某種儀式感發作,或者閑暇時的自行消遣而已。
但如果是留在不常用的住所,就很值得深究了。
因為是不常用的住所,意味着很可能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内,随時會被别人闖入,所以不應該存放什麼重要的東西——自然也沒有加密的必要。
所以,密文放在這裡,應該是留待誰去取的。
大石老爺子平日裡連襯衫角都熨到能當尺子用的程度,而且總是忙于各種事務,後來還升任了公安委員。不像有什麼閑情逸緻,會留一張垃圾密文逗人好玩的樣子。
因此,這份密文應該是特意放在那裡,而且有重要意義的。
普通的毛賊就算進了家,也不會對這樣一份看不出價值的密文感興趣。會發現并帶走這份密文的,應該是知道大石昌幸身份,也知道密文有重大意義的人。
琴酒現在顯然是拿到了這樣一份密文,卻無從下手。
如果倒退一步,從動機出發——如果大石昌幸就是想讓人拿走這份密文,并且破譯出它的真正含義,那他應該要同時告知這個拿走密文的人,解密的方法是什麼。
但他沒有這樣做。他隻留下了密文,現在這份密文落到了琴酒手裡,而琴酒對此并不知情,否則也不會來問杜淩酒思路了。
這或許意味着,大石昌幸沒打算把這份密文留給琴酒。
大石昌幸是朗姆的線人,這份密文的加密方法說不定就是和朗姆共同制定的。這個不常用的住所是中轉站,大石昌幸把密文留在這裡,朗姆再派人去取回,破譯,拿到情報。
但說實話,這種做法過于落後,沒有必要。現代科技有的是更便捷,也不留痕迹的手段可以實現情報交接。
朗姆手下技術人才很多,公安内部同理。大石昌幸當初在課堂上對林庭語介紹的一些新式偵查技術顯出了濃厚興趣,不像會排斥科技工具。
一份手制密文落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截走了反而容易洩露天機——現在琴酒不就拿到了。
那麼,另外一種可能是……大石昌幸并不關心到底是誰拿到這份密文。
對他來說,隻要是會來這處住所,尋找他遺留信息的人,無論是誰拿到,能不能破譯,都沒有任何負面影響了。
——因為他這時已經死了。
琴酒将視線從側後視鏡裡映出的滾滾濃煙上收回,望向剛剛震了一下的手機。
“這是大石昌幸的保命符,他把密文放在不常用的住所,是為了告知那些知道這處住所的人,替他報仇。”
琴酒把抽剩的煙蒂塞到儲物盒裡,重新點了一支。
這處私邸是組織替大石昌幸置辦的。以大石昌幸的公開收入,根本買不起這樣一間坐落在如此核心區域的院子。
知道這處住所,會來這裡找大石昌幸遺物的,自然也是組織的人。
需要組織替他報仇——大石昌幸拿到了什麼人的把柄,又以此要挾對方就範了嗎?所以才把保命符放在這裡。
如果隻是普通的把柄,大石昌幸完全可以把它直接交給組織。髒活讓組織來做,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豈不是更好。
但大石昌幸沒有把這些情報給組織,而是自己昧了下來——琴酒嗤了一聲。
這老頭,跟那個被要挾的家夥的交易内容裡,肯定有着損害組織利益的部分,因此才一直捏在手裡不敢上報。考慮到大石昌幸最近在折騰着想選入國家公安委員會,估計是威脅了哪個高官要人吧。
就知道這種外頭找來的線人沒有什麼忠誠度,來來去去都是為了自己的名利。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還不肯把底牌打出來。
但是,這道保命符的内容到底是什麼?
琴酒重新打量起這個貌不驚人的盒子。
既然是特地留給人看的,加密方法應該不複雜。密文在盒蓋内側,解密方法大概着落在盒子上。
他把盒子翻來覆去,圓潤的盒角在他指節的繭皮上滑過。
——是這裡。
琴酒舉起盒角,仔細盯了一秒,确認有兩個盒角是沒有鑲上銀皮的。不像是天長日久掉了,木面上沒有任何的痕迹,制作盒子的人一開始就沒給這些角鑲邊。
一隻方形盒子八個角,其中六個鑲銀角,兩個不鑲。6和2。
最簡單、最廣為人知的加密方法是凱撒變換,把字母表集體向右偏移一個數,生成密文。
既然密文是假名,基礎表就應該是五十音圖了。五十音圖隻有5列(段),所以先假定偏移量是2。
琴酒在心裡默算了一遍。不行,似乎不對,出來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詞。
用6的話,到了盡頭有餘量,再從頭開始——這次有戲。
“議員、ふるや、之子,警察廳、零、組、公安、警察。”
他低聲念道。
在開車的伏特加沒聽清:“大哥、什麼?”
琴酒沒管,繼續往下看那些細小的刻字。
“組織内、潛伏。代号是……”
他忽然一把掐掉了煙,殘留的白霧中迸射出狠厲的目光。
——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