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這看起來比在人魚島上,剛從看守所出來那會還累啊。聶展青是這種比監獄還可怕的老闆嗎。
他實在無法評論,隻能打開了日野驅帶來的手提箱。
琴酒今天本來不打算再去杯戶飯店。聶展青在那裡的事實就讓他感到無比晦氣,根本不想靠近那一帶。
這個男人身上疊了三重他極為厭惡的身份:外國高級警察、不靠譜的臨時行動指揮和——林庭語的監護人。态度還那麼惡劣。各種意義上地隻想一槍幹掉。
但是朗姆對昨天他帶回去的情報很不滿意,讓他把意見帶回去給聶展青——你們這些破事不能直接交流嗎,一定要找人傳話。在這種方面擺架子,實在是乏味透頂。
而且,手術遺留的創傷讓他的脊背還在隐隐作痛。不是很劇烈的疼痛感,是那種如同陰雨連綿時,螞蟻咬齧一樣細細碎碎斷不徹底的麻煩,想甩又甩不掉,抱怨又顯得小題大做,讓琴酒的心情也變得格外煩躁。
如果在這時候,能有些清涼幽靜的香氣,讓不安分的神經舒緩鎮靜下來——
琴酒讓伏特加在下面等着,獨自進了酒店大門。按下23層電梯之後,手在控制面闆上停留了一下,忽然取消了原本的按鍵,改成了16層。
雖然不知道住在哪一間,但是順着氣味,應該也能找到。
電梯叮一聲開始上行。
随着距離的接近,某種若有若無的、竹葉一樣的香氣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琴酒感到自己的呼吸節奏也久違地發生了變化。頻率更高,力度更重,偶爾會微妙地停頓一下,是那種香氣驟然出現,然後再恢複,因為它立刻就消散了。
像是在林間沙沙遊動的蛇,偶爾從落葉中露出一點幽光流離的鱗片。
這讓他莫名其妙地有些興奮起來。就好像突然發現了意中的獵物,而對方一無所知,由着他藏身于搖晃不定的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步步逼近。
被掐住要害的時候,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是恐懼、驚訝還是痛哭求饒?不,那就太無聊了,他相信——毫無緣由地期待着,這次的獵物會展現一些完全不同的、嶄新的情态。
如同千萬種腐臭辛辣鐵腥或甜膩的,像這個世界一樣惡心的氣味混雜成的泥淖之中,獨一無二的那股自然的清淡氣息。
并不甜美讨好,也不濃稠粘人。比雨水清晰,比酒液又去掉了那種過分嗆人的刺激。
琴酒覺得其實他不應該喜歡這種毫無攻擊性的柔和。被這樣的柔和環繞,像是被泡在溫水中的青蛙一樣,很容易放松下去,然後就要被烹煮成别人的大餐了。
但是——
挺括又沉重的黑色大衣,把胸前内袋裡那一小團東西壓得很緊。本來不是什麼很堅硬的東西,卻幾乎要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了。
空氣中飄浮着的氣味,還沒有這一小團綢帶上沾染得明顯。
琴酒想起那張高居頂層之上的、讨厭的假笑臉。
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這可是你想牢牢鎖在後院牆裡的人,親手給我的。
16層不算高,電梯很快就停在了這裡。透明的玻璃門向兩旁徐徐開啟,那股雨打竹林一樣的香氣猛然沖進了轎廂——意外地強烈,完全無法忽視,讓琴酒剛踏進走廊就停下了腳步。
昨晚聞到的氣味,有這麼濃嗎?
這種奇怪的嗅覺,是不久前組織那樁失敗的長生實驗的副作用之一,就像異常變色的瞳仁一樣。
琴酒對它的運用還不是很熟練,實驗室的研究員們也搞不清楚它的機制是什麼,隻說理論上應該是強化了各種東西的固有味道,或者讓琴酒可以識别出普通人類無法識别的氣味。
這已經很麻煩了。哪怕是一般人喜愛的香,濃度達到一個過大的阈值,也會變成無法忍受的臭。但有時候更麻煩,嗅覺會跟視覺認知打架,比如貝爾摩得這樣巧笑倩兮的金發女郎,帶來的卻是某種類似于朽爛樹皮一樣的熏人氣味,每次她挨近都讓琴酒有點想吐。
林庭語這種極為淺淡的氣味倒是第一次見到。琴酒很确定這不是香水,最普通的沐浴露的香精氣在他這裡也濃得像下水道。在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後還這麼淡,原本應該像清水一樣近似于無味吧。
然而現在——
仿佛一片原本在枝頭緩慢搖曳的竹葉,兀然被揪下來,砸在地上,碎裂在凹凸不平的石闆面上,于是滲出了青碧的汁液。
原本被完好地包裹着保護着,所以不會洩露出來的濃烈氣味,也随之散發在了空中,盈滿了這條不算寬敞的T字走廊。
這種異常狀況讓琴酒警惕心大起。礙着眼前不遠處就是一個明晃晃的攝像頭,他沒有亮出武器,隻是把手插進衣領内側,握住了自己慣用的槍,然後幾步快速搶上前去,轉過牆角——
一個單手持槍站在某間客房門前的青年,也正在這時半擡起耷拉的眼皮,望向了他。
“嗨。”還很敷衍地揮了揮手,“你來找人?”
琴酒感到一陣荒謬。他來之前被告知杯戶飯店上下都已經是聶展青的地盤了。根本不會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能越過聶展青的耳目進到酒店裡。
而且聶展青把臨時據點放在這裡是有原因的——在他收集到的情報裡,另一個沖着宮野家來的有力競争對手,代表PEE生物制藥公司的阿曼達·休斯,也住在這裡。考慮到可能會跟休斯夫人和她強大的保安團隊起沖突,聶展青就更不可能放松對這個場子的控制了。
然而現在,他看到了一個人,白天,上午,站在客房門口,大大方方地對着房間裡——開槍?
甚至彈殼還落在腳邊。
但是、等等——
琴酒突然意識到了問題。
他猛然揚起頭,望向那個看不見的房門。濃烈的竹葉一樣的氣味從那裡湧出,一陣一陣地沖擊着他開始隐隐作痛的額頭。
假如,竹葉被撕碎了,所以才格外芬芳——
他霍然拔槍,對準了那個正在往另一頭的窗邊跑去的青年:“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