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林庭語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片熟悉的針葉林,然而往常同樣出現在圖景裡的明亮月光被烏雲遮擋,剩下的隻是一片沉沉黑影。
他相信松田陣平不會做出什麼有違本心的事。賓加跟他說過,卡登席德是組織的秘密武器,手裡需要保持幹淨,琴酒也曾經很不滿地提起過卡登席德慣常消極怠工。但已經被驚醒的日本公安不會這麼認為。尤其是這條線索出現在那幾個準确逮捕的案件後,可信度——危險性都進一步提升了。
假使日本公安發現,“吉野杉”就是松田陣平,哪怕沒有查實,隻是有點關聯的迹象,松田陣平的境地就很不妙了——而落到日本公安的審訊室裡以後,極少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那顆東都警視廳的明星,會在曼哈頓的夜晚隕落嗎?
仿佛應和着林庭語的思緒,工藤優作進行了下一步的計劃說明:“具體的調查步驟我也不太了解,總之‘吉野杉’所有可能的人選,都會在大石先生的晚宴上出場。安排在美國而不是日本舉辦宴會,也是為了盡可能避開本國媒體的鏡頭,進行秘密逮捕——或許還是證據不足的原因吧。”
當然會證據不足。但日本公安做事,向來也不需要先有确實的證據。
現在通知松田陣平逃跑也來不及,更何況一旦逃跑——原本還隻是“疑似”,就立馬變成“坐實”了。
那片靜谧的針葉林将永遠沉入暗淵之中,不再有微風能帶起一絲一毫的響動。
即使原本就隻有淺淡的月光籠罩……也勝過這樣不見盡頭的黑夜。
林庭語明白了:“所以大石先生邀請我到這裡,是為了找出這個‘吉野杉’嗎?”
工藤優作會意地微笑起來:“是的,就像剛才發現我的破綻一樣,請為我們觀察參會的賓客,指出那個行止異常的人吧——我真的很好奇,林先生剛才是怎麼識破的呢?”
林庭語本來并不想多說,但他需要時間來思考對策,這正是個很好的理由,因此還是盡可能簡短地解釋了一下:
“你反應時間極短,說的卻是那樣一大段長難句,說明你早就猜到這種情況,‘制造’好了答案。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用一個很巧妙的反問來交換攻守形勢,打算讓我把注意力轉向自證——在辯論賽裡這是急智的體現,但在問訊時發生就很可疑了。其他的迹象還有一些。總之,你太聰明了,工藤先生,聰明人在審訊室裡活不長。”
工藤優作失笑:“好吧,我還覺得我先前想的這個應對挺巧妙,原來太巧妙也是破綻。那麼,什麼樣的人在林先生的審訊室裡才能安全脫身呢?”
在審訊室中,安全脫身嗎?
那就要看,是坐在哪個位置了——是刑架前面,還是審訊桌後面。
林庭語沉默了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你想在港島取材,你會知道的。”
“那恐怕我沒有這個機會體驗了。”工藤優作開玩笑地說,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其實一開始的計劃裡并沒有林先生,是大石先生突然想起來還可以借助林先生的能力,才發出了邀請函。但前幾天FBI方面發來通訊,說他們有一名潛藏在那個國際犯罪組織的卧底,也出現在了參會名單裡,擔心林先生會誤傷,所以拒絕讓林先生出場——這當然不合适,對已經答複要來的林先生十分失禮,也有可能打草驚蛇。”
林庭語:……
FBI的卧底,那不就是黑麥嗎?這人今晚都已經跳出來自曝了。
不過聽工藤優作和大石信久的口氣,似乎他們還不知道黑麥就是FBI卧底赤井秀一的消息。
仔細想來,赤井秀一雖然出現在了今晚的警察隊伍裡,但在賓客名單裡隻是林庭語的随行保镖諸星大。這樣看起來FBI應該是有意掩藏,沒有把這個信息同步給日本公安們。
“公安方面還在跟FBI交涉,對方拒絕給出那名卧底的情報,所以我們也沒法告知林先生規避——但是沒想到他們竟然不惜羅織罪名也要把林先生隔離在外。”工藤優作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這家酒店的保密性如何,消息是不是已經傳了出去。希望不要破壞明晚的計劃。”
林庭語聽到這裡,已經基本把事情的脈絡整理清楚了。但他還有一個疑問:“你看起來完全不考慮我确實有罪的情況?FBI逮捕我的罪名可是多起殺人案。”
工藤優作往書房的方向望去,面帶笑意:“我們家有一個真正的小偵探——我相信他的判斷。”
然後他轉過頭來:“不過既然都說到這個了,可以給我講講這幾起殺人案的細節嗎?我是真的下周就要截稿了,現在還一個字都沒有動。”
林庭語:……
林庭語露出了禮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确實對這幾起殺人案一無所知,非常感謝您的信任——以及,請不要再看了,我的手上沒有婚戒痕迹,也沒有其他的戒指。剛剛那枚戒指佩戴的位置也隻是因為碰巧那根手指合适而已,并不代表什麼特殊關系。”
“恕我直言,林先生這番話,聽起來也很像是早早打好了腹稿的可疑答案啊?”
帶着那個飽受關注的戒指,從酒店後門順利溜出去的萩原研二張望了一下,然後攔住了正在路邊緩慢爬行的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頭發花白的亞洲男人,一手握着方向盤另一手舉着手機貼在臉側,見他招手就快速說了一句什麼,把手機塞到一旁,靠邊停下了車。
“不好意思啊我要收工了——”
萩原研二雙手合十,改用粵語發出了懇求:“阿叔——你知道唐人街在哪嗎?如果碰巧住在那附近的話,拜托捎我一程嘛,這麼晚了好難打車哦。”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言說話了,講出來字音都帶着股夾生飯米的硬澀感。但他很确信,剛剛那個司機在跟電話裡另一頭的人說話時用的是這種語言,沒有什麼比一句家鄉話更能激起身在異國的人們的好感了。
果然司機驚掉了下巴,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皺起眉:“後生仔,你不是港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