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踉跄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被拉了起來。握住他的那隻手燙熱而有力,緊扣在他腕上的虎口處,薄繭摩擦出絲絲的痛感——接着那隻手翻下來,徹底抓住了他的手。
然後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了起來——或者說,被拖着跑了起來。
松田陣平隻留下了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然後就沒有再出聲。面容繃得很緊,好像在生氣,但又沒有怒色。讓林庭語想起曾經在資料文件裡見過的那張證件照,面色沉沉,像月下漆黑一片的森林。
直到把林庭語拉進會議室另一側的專用電梯,按了最底下的一層,然後把林庭語擋在自己身後,全程警惕地盯着電梯門——直到電梯門再一次打開,建築地下潮濕又悶熱的空氣和巨大的風機嗡鳴聲一同湧進來,松田陣平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在密集的車輛間隙中奔跑着,如同穿過鋼鐵的叢林。
或許是因為停車場的入口設在警署大院内,襲擊者無法進入,所以這片廣大的地下空間裡如今靜悄悄的,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地上世界紛擾的影響。
但也就意味着從這裡出去還在警署的範圍内,還遠未到安全的地步。
松田陣平時不時會停下來注視着某一處角落,然後繼續前行。林庭語猜測松田陣平是想找一輛足夠結實的防彈車,在警署的停車場裡,不乏這類防暴特種車。開着防彈車突破火力封鎖,總比肉身穿越的成功率大。
不過要是敵方早有預料,布設了路障或者幹脆炸毀了道路,沉重的防彈車也很容易被卡在道中,變成顯眼的活靶子。
考慮到這種可能,松田陣平應該至少會準備足夠開路的彈藥才對。但是松田陣平甚至一支槍都沒帶上,不可能是準備直接特技駕駛沖卡出去吧。
“找到了。”
松田陣平突然停下了腳步,還在思考的林庭語差點一頭撞上去。他定了定神,才注意到松田陣平的跟前是……一個井蓋?
大約是可以容納一個成年人進入的圍寬,井蓋被輕松掀開放到一旁以後,一股濕潤的泥土氣味從井口裡散發出來。可能是因為正在台風汛期,渠務署提前做了排水系統的檢查和清理,所以井壁看起來也還算幹淨,并沒有積累很明顯的淤泥和垃圾。
松田陣平蹲在井口邊,低頭觀察了一下内部,然後嗅了嗅氣味,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銀色的方形打火機,咔嚓一聲打着火,小心伸到井口處試了試。
火焰在他的手下搖搖晃晃,但并沒有削弱也沒有迅速膨脹起來。
看起來基本安全。
……不對,為什麼突然就展開到了需要從下水道逃生的環節。
林庭語有點懷疑人生。
當然他知道下水道是一個非常隐蔽的移動路線,而且在目前的情境來說甚至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如果不考慮沼氣和老鼠的威脅,四通八達的地下管網顯然比直接出去地面作戰要好多了。甚至他自己之前做蛇(……)的時候,也有那麼一刻想過要鑽下水道逃掉降谷零的過度訓練。
但是為什麼松田陣平會立刻想到這種方法,難道這也是烏鴉軍團的必備技能之一嗎?字面意義上的地下世界?
“倒是比那家夥鑽的洞好多了。”這時松田陣平正巧嘀咕了一句。
林庭語:……
他決定要是有機會回去,一定要問問波本和蘇格蘭,日常工作内容到底是什麼。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松田陣平沒有察覺到身邊人複雜的心理活動。他目測了一下井道的結構,就從口袋裡掏出兩副橡膠手套,一副交給林庭語,另一副自己戴上。接着他利索地握住井壁上有些鏽迹的爬梯一躍而入,三兩下就到了底。腳步落地的堅實聲響在井道裡回蕩着,漸漸遠去又很快歸來。
“可以下來了,沒問題。梯子挺滑,你慢點。”
林庭語看着那頭幾乎和井道下的黑暗融為一體的卷毛重新冒出來,接着轉起來露出了熟悉的臉。
現在已經沒那麼緊繃了,隻是這個場景讓林庭語不由自主地有些恍惚——仿佛在荒廢的坑道裡突然冒出一點點的火苗,明明根本無法照亮廣大的黑暗,卻固執地守在暗中,伸出雙手,筆直的目光定定投注過來,看起來無比可靠。
曾經他确實是這麼覺得的。哪怕一閃而過的流星,也是明亮的星辰,不會永遠在夜空中指路,見過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
原來那顆流星并沒有消失,隻是進入到了地平線以下的,更為廣大的黑暗裡,靜默地駐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别怕,我會接住你的。”
——直到某一個預定的時刻到來,再次沿着星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