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淩酒從後視鏡裡看了忐忑不安的薩馬羅利一眼,安撫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對着電話說:“那又怎麼樣呢?”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然後傳出來一句很小、很短的話。在車輛行駛的巨大噪音裡,完全被吞沒進去,分辨不出來了。
杜淩酒等了一會,然後回答:“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
“……沒什麼。”
松田陣平的聲音很低,有點沙啞,明亮月光被濃雲覆蓋,針葉林清淡的木質香氣消散殆盡,如同奠儀般黑黑沉沉。
然後電話被挂斷了。
杜淩酒怔了一下,拿開手機,看了看已經黯淡下去的屏幕。
突然間他仿佛看見了那個如同春日櫻雨一般美好的夢境,兩個年輕而富有活力的警察來到他身邊,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然後又結伴離開。林庭語從來沒有想象過這種路線——無論是出身就決定了無法擺脫的命運的松田陣平,還是一腳踏進泥淖就再也無法掙脫的萩原研二,都不可能有那樣輕松明亮的人生。
那看起來是很好很好的人生——但似乎有個小聲音在告訴林庭語,他們這樣走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能夠回來。
人固有死。命運總會在這裡或者那裡設置一條注定的不歸之路。
但是——
“我知道你現在還是不太想看見我。”
是有點,不太知道用什麼表情面對你。
“不過我至少要把你送回家吧。”
……
林庭語忽然轉過身。他沒有管身後還在驚愕地叫喊他的那個帶路警員,以最快的速度向樓層門口過去。這層樓是開放的隔間式辦公室,過道狹窄,時不時有抱着資料和打着電話的警察經過,穿行起來困難不小。林庭語一邊說着“抱歉”,一邊左右閃躲着從人縫裡擠過去——突然一隻手從他右邊冒出來,替他扶住了一杯差點傾倒下來的咖啡。
林庭語回頭掃了一眼,是跟上來的赤井秀一。
“謝謝。”
“不客氣。”赤井秀一的眼睛眨了眨,這雙綠眼睛現在還是友善而澄澈的,遠未有将來那樣幽林一般的深沉,“你是要去找那個人?”
“……是。”林庭語猶豫了一下,“我不能把他自己留在那裡。”
“聶警官有分寸的吧。”赤井秀一聳了聳肩。
“他沒有。”林庭語瞄了周圍一眼,确認沒有人在聽他們說話,才小聲說,“他要是有——”
也不會在未來一步步陷得那麼深,以至于無法回頭。
“總之我必須過去。”林庭語捏了捏還在刺痛的眉心,然後繞過兩名押着犯人的警察,快步走到電梯間門口,按了上行。
聶展青平時辦公的地方在警察總部那邊,這種分區警署不會給他留固定辦公室。臨時借用的話,隔音不好不說,想做點什麼事也很麻煩,所以聶展青多半是直接征用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小會議室——估計在頂樓。
電梯的數字緩慢變化着。
“擦一擦?”赤井秀一遞過來一張紙巾。
林庭語這才發現冷汗已經快要濕透了他襯衫的衣領,被空調的冷風一吹,相貼的皮膚都有些戰栗起來。他道了謝,接過紙巾擦了擦額角,然後疊起來放進了口袋。
……希望這時候過去,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