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陣平褲袋裡的手機接連震了幾次。他沒有看,暫時沒有空。多半不是廣告推銷就是萩的郵件——剛才那樣語焉不詳地簡單說一句,完全不是萩的風格,估計是在忙着,閑下來就開始跟他詳細吐槽了。
不管是什麼樣的變态,既然萩還有餘地抱怨,說明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
他現在面臨的情況更為危急。
一行人剛踏進警局大門的時候,就有一個警察上來把松田陣平單獨帶走了。“聶長官要見他。”對方這樣說着擋住了林庭語詢問的視線,然後領着松田陣平去到了五樓上的一間小會議室裡。
這間會議室冷氣十足,房門打開的一瞬間,甚至讓人錯覺好像開了冰箱一樣。百葉窗簾拉得很緊,但雪白的燈光充滿室内,反而比外面滿布陰雲的天色更為明亮。
帶松田陣平來的警察行禮報告後就退出去了。門鎖咔嗒一聲跳上時,靠在窗邊的青年警官直起身來,轉回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先看一眼。有什麼覺得不對的,或者需要補充的地方,可以跟我說。”
聶展青示意了放在長桌上的一個文件夾,語調是松田陣平從未見過的柔和,但眼神是完全相反的冰涼。
“看完以後,告訴我,你的選擇。”
松田陣平快速浏覽了那個文件夾裡的内容。不多,寥寥幾張紙,卻十分完整地寫出了他出生至今的各項大事記,即使讓松田陣平自己寫簡曆也不會比這更詳盡了。
不過,最重要的一些情報,比如他的母親,和他由此得來的那個代号“卡登席德”,都沒有記錄在這裡。
畢竟在組織裡,可能隻有當事人才知道,那個後來聲勢浩大的“酒瓶計劃”,靈感正是來源于當年土井菜奈無心的一番話:
“那個男人……我的前夫,從監獄裡出來以後自甘堕落也就算了,竟然去買些私釀的便宜劣酒,裝在礦泉水瓶裡,堂而皇之地擺在櫃子上。如果不是這樣,我的兒子也不會小小年紀就中毒進了醫院。”
土井菜奈提這件事,是想借用組織的力量争奪兒子的撫養權。一般情況下,夫婦離婚後,孩子的撫養權會判給母親一方。但土井菜奈在明面上需要“失蹤”,她隻能請求自己的上級——也就是前代朗姆,替她制造一個熱心公益的領養人。
這類沒有血緣的角色,在親生父母沒有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前,在日本即使上了法庭也是沒有任何競争力的。
聽者有心。前代朗姆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後轉向了被她藏在身後的小孩子。
“别怕,孩子。”他秃鹫一般的面容上,覆蓋着大塊白翳的眼睛緊盯着小松田,“你好像有點不同意,說說看。”
小松田沉默了片刻:“……如果我也走了,老爹會爛在屋子裡都沒人知道的。”
土井菜奈正要發火,對面的老人卻呵呵笑着制止了她:“好孩子、孝順的好孩子……土井,聽我說。你還要專注你偉大的、改變世界的事業,我有個更好的方案——”
他從身後的黑色雞翅木陳列架取下一瓶酒,端詳一番,轉過來。
“我們上周,正好在神奈川接收了一家新的工廠。我會安排你的前夫去那裡工作,讓他帶着你的兒子,搬到員工宿舍裡去。我們的人會盯着他,如果他再做出什麼,讓你惱火的事……”
老人拄着拐杖弓下腰,把這瓶看起來十分昂貴的,滿是洋文的酒交給小松田。
他的臉上皺紋層層疊疊,擠出一個如同扭曲變形的、漩渦般的笑容。
“好孩子,這瓶酒給你,拿回家裡去。告訴你的爸爸,如果他想喝酒,盡管喝這一瓶。但如果這瓶酒見底了,我會親自去見他。”
小松田當時并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是一個勢力遍布世界的黑暗組織的元老人物,也沒法理解,對方這句看似普通的話,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威脅——但媽媽的臉色變得緩和了,似乎意味着這是個可以接受的方案。
于是他有點迷惑地接過了這瓶沉甸甸的洋酒:“哦。”
老人用鷹爪一樣幹枯的手按了按他的腦袋,重新轉向土井菜奈:“關于你的兒子,我有個想法……”
朗姆的想法就是,讓松田陣平以正常人家孩子的身份長大。在烏黑的軀體上貼一層白鴿的羽毛,光明正大地站在普通人的社會裡,為組織效力——就像組織那些專門用來洗白資産的幹淨外圍成員一樣。
但又比他們都高級。那些外圍成員,不過是一些随時可以廢棄的棋子。而松田陣平不同,他是組織核心研究員土井菜奈的親子,他值得信任,可以從小接觸組織裡的秘密事務。
隻是松田陣平絕不能髒了自己的手——他要為了更深遠的利益,維持自己光明的身份。
除了朗姆自己和極為有限的幾名心腹,沒有其他人會知道松田陣平的存在。
就像那個獨一無二的,和其他組織成員不同序列的代号——
卡登席德Cadenhead。
這是曆史最為悠久也最著名的威士忌裝瓶商之一。朗姆當年遞給小松田的那瓶酒,正是這家裝瓶商已經絕版的得意之作。後來這個名字被絕對保密起來,隻用于稱呼“酒瓶計劃”最初的成員。
隔着奢華或普通的包裝——
誰能知道瓶中到底是維生的清水,還是危險的烈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