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舞劇即将開場,周圍的燈都被關掉了一樣的感覺。
雖然實際上并沒有人這樣做。幹淨的玻璃窗透進來明亮的日光,隐隐還有人聲傳來。天花闆上的燈管也在正常工作,記者們的相機甚至不需要額外的補光。
但是——忽然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同樣的感覺。
好像世界在這一瞬間都不複存在。
或者說,不再值得關注了。所有的視線,都在聲音響起的一刻,被吸引到了講台的中央。
投注在了那個正微笑着站在燈下的人身上。
……為什麼明明看不清面容,卻能知道對方在微笑着呢?就像夢中的旅途一樣,分明沒有去過的地方,大腦卻知道在那裡有誰在等。
在一片寂靜中,燈下的人動了。
他擡起了手。
款式簡潔的淺灰色絲質襯衫随着擡手的動作滑下去,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再往上,是虛虛握着的手,一道銀色的細鍊從指縫中流出來,繞了幾圈,沒入衣袖。
手指忽然展開了。
“叮鈴。”
松田陣平猛然清醒過來。他下意識望向林庭語的臉,然後對上了那含着笑意的目光——這時他發現自己突然能看清那雙眼睛了。
明明剛才就好像被面紗遮掩住了一樣,什麼也看不清的。
那雙眼睛很快轉開了。像是巡視又像是安撫一樣的,無聲地經過場内各處,最後停留在了虛空中的某一點。
“希望剛才的體驗讓大家對催眠有多了一些理解。”林庭語的聲音輕柔而清晰,一枚小小的玻璃鈴铛在他手中垂下的銀鍊末端輕輕搖蕩着,發出了清脆的鈴音。
更多的人在這樣的鈴音裡回過神來,露出了恍悟、驚訝等等不一的表情。
“這種事并沒有那麼神秘,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很多天才的演說家在無意識中使用了這樣的技術,被他鼓勵得行動起來的人們也并不清楚自己受到了什麼樣直擊心靈的影響——說到底,隻不過是你‘相信’了而已。”
林庭語把這枚玻璃鈴铛摘下來放到一邊,然後微微傾斜身體,雙手抱臂半靠在講桌旁,微笑着朝松田陣平這邊瞟了一眼:“所以有誰願意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嗎?比如說,我在什麼時候開始對大家進行催眠的呢?”
一陣安靜後,有人小聲說:“……剛才說話的時候?”
“言語确實是催眠師最常用和最簡便的工具,也是我剛才把在場各位帶入夢境的途徑之一。”林庭語鼓勵地望向這個坐在中間的女孩子,“不過,實際開始的時間,還要更早一點。”
受到他的啟發,有個坐在靠牆處,看起來像記者模樣的男青年舉手發言:“在工作人員提醒講座要開始的那時!我聞到了一點香味從空調通風口裡出來。”
他這樣一說,衆人頓時開始竊竊私語。
“清淡的熏香也是心理咨詢師喜歡的道具,像輕音樂一樣能夠放松訪客的心情。”林庭語歪了一下腦袋,滿臉無辜地向他搖了搖頭,“很可惜,我今天沒有準備香料,你聞到的大概是工作人員準備會場時使用的清潔劑——是生姜味的嗎?”
男青年在他的注視裡面色迅速漲得通紅,眼神也變得躲閃起來:“是、是的……”
善意的笑聲此起彼伏。
林庭語看了一眼牆角被簾布遮擋起來的清潔工具堆,一桶姜汁洗潔精正擺在最前面:“在舒緩精神的場景下,我個人比較推薦柑橘類的香調。麻煩這位先生在講座結束後留一下收件地址,我的助手會給您寄送一些體驗樣品。”
他收斂起表情,重新換上了一個符合禮節的客套微笑:“和辛辣的生姜是完全不一樣的風味,希望您能喜歡。”
男青年看起來腦袋上已經在冒煙了。
在嫉妒的目光紛紛紮向那個幸運男青年,簡直要把他射成馬蜂窩的時候,松田陣平突然說:“在進門的時候。”
禮堂内因為他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靜默了一刻。
大家都在拼命回想自己踏進大門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和林庭語有過什麼互動。但誰也想不起來,甚至有人質疑道:“我進門的時候,林先生還沒有到場啊……”
然而林庭語隻是略略驚訝地擡了一下眼睛,向他望去。
“不,嚴格來說的話,是在決定來這個講座的時候吧?”松田陣平思索了一下,修改了自己的表述,“你說催眠是因為‘相信’,所以其實是大家‘相信’了你能夠催眠,所以才被你催眠了。”
随着他的話語,禮堂内慢慢變得安靜下去。
這種說法有些繞,邏輯卻很清晰。
因為相信對方能夠催眠自己,所以被對方催眠了。換句話說,催眠其實是被催眠者賦予催眠師的技能,因為有着願意被催眠的人,才顯出了催眠師的精湛技藝。
但其實世界上很多的事不正是這樣嗎?
因為相信一張印刷了圖案的紙有着比拟真金白銀的價值,鈔票才能夠流行起來。
因為相信白色代表潔淨和正義,灰色和黑色才顯得陰沉肮髒。
因為相信對方愛着自己,所以産生了濃烈的愛意。
人類就是這種喜歡給其他事物賦予額外的意義,然後被這樣的意義虜獲的生物啊。
松田陣平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折疊了幾次的海報,展開擺在桌上:“催眠本來就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如果是随便一個人在路邊說自己能催眠,大家都隻會覺得他是騙子,沒有興趣停下來聽他說一個字。但因為主講人是你——因為多少都有些相信你真的會催眠,所以這些人才來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