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睜開眼的時候,那種劇烈的、撞擊的眩暈感還環繞在他周圍。大腦好像被打散的螢火一樣,過了不知道多久,所有的光點才慢慢又遊動着彙集起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能正常工作的器官。
他忍着不适的尾韻,抓緊床頭的欄杆慢慢坐起來。下床的時候有些僵硬的腿踢到了旁邊的垃圾桶,在黑暗而安靜的房中發出一聲巨響。
“……唔?”
旁邊的沙發床上忽然蠕動起來一團黑影。過了幾秒鐘,茶幾上的一個小小的應急燈亮了起來,柔和的橙色光暈籠罩着正在打呵欠的陸陽。
“怎麼了?老毛病又犯了?待那别動啊,等着。”
陸陽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然後撓撓一頭睡亂了的頭發,像夢遊一樣爬起來,趿拉着拖鞋走到鬥櫃前。淅瀝瀝的水聲響了幾秒停了,然後是搖晃攪拌的聲音,陸陽再回到床前的時候,就塞過來一杯溫熱的清水——至少看起來是清水。
“低血糖會頭暈就别自己亂動了。”陸陽含糊地念叨着,又打了個呵欠,“這要是倒了,我又得三更半夜給你扛醫院去。趕緊喝了好點就睡覺去吧。”
林庭語握着這杯水,溫熱的感覺從掌心迅速向外蔓延,冰涼的感覺卻從心底一絲絲泛起來:“……這裡加了什麼?”
“你的葡萄糖粉啊。”陸陽莫名其妙,“你自己從醫院開回來的,每次都喝這個。”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但看起來還是一副随時能倒頭再睡過去的樣子:“不過你近年來明明都好多了,沒怎麼犯病,怎麼來日本又頭暈了,水土不服?”
林庭語沉默了一會,然後小心地抿了一口水。絲絲的甜味,是很純粹的糖精水的感覺,品不出什麼藥物經常會有的酸澀苦的味道。
“……一直以來,都麻煩你了。”他輕聲說。
陸陽渾身抖了抖:“你幹什麼啊你?突然一副說遺言的樣子。”
“沒有,就是覺得……”林庭語垂下眼睛,“真的很謝謝你能醒過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
陸陽愣了一下,然後表情空白地看着林庭語一口氣喝光了那杯水,把空杯放到一邊,才好像放棄思考了一樣歎了口氣,上前用力拍了拍林庭語的背。
“說什麼廢話,我們是兄弟啊。”他理所當然地說,“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就你這三餐不繼四體不勤的樣子,放你自己過你沒幾年就能把自己養死。一想到這破事,我就是躺進了棺材裡都要氣得爬起來。”
林庭語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陸陽說了一通話,好像終于徹底清醒了,接着就露出憂愁的神色:“唉我幹這行萬一哪天真的進棺材了也不好說,要是有個貼心的姑娘來照顧你更好啦。但你以前在港島那不說了,現在撞上的桃花好像都是公的。我不是歧視那什麼,但是你看你這樣,打起架來鐵定吃虧。你要真準備走旱道,怎麼也得找個脾氣好的——”
林庭語的表情逐漸消失,直到陸陽用力以拳擊掌:“我看樓上那個就挺好的!職位高,幹活利索,風評聽說也挺好的,還嘴甜會哄人,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沒有這個方面的興趣啊。明天我去給你打聽打聽?”
“……”
林庭語冷漠地說:“謝謝,不用了。”
說不定你哪天加個班,再回來發現人家都摸上床了。
陸陽也就口頭說說,第二天睡過頭了十萬火急出門上班的時候,顯然已經把這事完全抛到腦後了——開門時正碰上澤田警官,也就匆匆打個招呼跑了。
林庭語剛把速食三明治袋子扔進垃圾桶,還沒擡頭就聽到了熟悉的犬吠聲:“汪!”
他條件反射地應道:“Lucky?”
然後循聲望去,看到白色的拉布拉多正在門外興奮地打轉,時不時站起來,呼哧呼哧地一副想要直接沖進來的樣子——但它命運的項圈被牢牢握在身後的高大青年手裡,怎麼撲騰都脫不出身,隻能眼巴巴地盯着林庭語又叫了幾聲。
青年今天換了一身色調相對簡單的休閑裝,但洋溢着的活力感還是撲面而來,即使走在校園裡也毫不違和。對上林庭語的視線,他笑着揮了揮手:“早啊林君,今天想出去兜兜風嗎?”
林庭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
“Lucky想念樹林裡的蝴蝶和小溪裡的魚了。”澤田警官眨了眨眼,“我帶了野餐毯,可以随時停下來休息哦,真的不想一起來玩玩嗎?”
晨間燦爛的陽光落在他同樣燦爛的笑容上,好像有明亮的溫暖氣息散發出來。是在黑暗中的生物無法抗拒的,如同本能一樣向往着的光。
林庭語沉默片刻,忽然開口問道:“你到底——”
杜淩酒後來詳細了解過,那種試制的假死藥為了确保人不會真正地死去,隻是短暫地抑制呼吸和脈搏騙過檢查人員。因此在假死的時間裡,大腦反而會更為清醒,感官也更為敏銳,以便及時察覺到即将到來的接觸檢查。
負責這種藥物研究的土井菜奈雖然态度不太好,但還是給出了解釋:“聽覺、嗅覺和觸覺的敏感度都被提升了,用以補償視覺信号的缺失。思維也是清晰的,但是為了防止感情波動導緻假死人的表情或者肢體動作變化,負責情緒處理的腦區活動被壓抑了——但參與睡眠-覺醒控制的杏仁核沒有被抑制,所以情感的記憶會保留下來。”
杜淩酒安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後低聲說:“謝謝你。”
土井菜奈不太自然地别過頭:“沒事啦,我也沒想到藥會到你手上。所以用了嗎?是誰用的?我能訪談一下嗎?”
“不能。”杜淩酒說,“也請你替我保密——就像你在人魚島上做過的那樣。”
他之前就有些疑惑,明明他在人魚島上進入隔壁房間搜索的時候,隔壁房間的門并沒有上鎖,而且他出來時也沒有反鎖。土井菜奈卻先是試圖阻攔琴酒檢查基地,然後又在隔壁房間發出巨響時,命令男助理找鑰匙開門——完全就是在拖延時間。
甚至于在拖了半天打開房間後,她立刻按響警鈴,喊出“有人跑了!立刻通知保衛隊,從樓下到懸崖一側開始搜索!”這樣的話。
但那個房間本來就沒有人住,自然也不存在誰跑了這種事。
作為基地的管理員,定期巡視病房的土井菜奈不可能犯這種錯誤。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她在轉移琴酒的注意力——而且是很粗糙的手法,隻要琴酒再進一步要份名單來查驗跑的是誰,或者男助理多嘴一句,就會立刻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