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
渾身上下都像一會被放在火上烤一會又灌滿了冰水一樣,忽冷忽熱着,似乎身體裡關于溫度的感受器已經壞掉了。隻有水分一刻不停地往外流着,仿佛整個人都要被抽幹了。
在這樣奇妙的失控體驗下,腦子也變得暈暈乎乎的。問話的聲音遠遠近近來來回回,上一秒似乎漂浮在雲端,下一秒又似乎直接在身體裡響起。
以這樣半夢半醒的姿态回答了幾個問題以後,電子音沉默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耳中一陣比一陣劇烈的嗡嗡聲,好像有十萬隻蜜蜂在腦子裡吵架。
這是那種藥物的作用嗎?這算正常嗎?他的反應有哪裡不對嗎?為什麼……安靜了那麼久呢。
萩原研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沒關系,他可以等。耐心是他的優點之一,他總能等到事情好轉的那一刻。
……隻要還活着。
發現好友神思不屬,行蹤詭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關于好友可能跟某些不法組織發生了牽扯的結論,也已經有些眉目了。萩原研二能夠理解對方的選擇,并且想過就此刹車,但當他發現好友可能會因此陷入某種了不得的麻煩時,還是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再醒來時就已經在一個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了。
看護他的人似乎都是歐美人種,沒有誰會說日語,單人間的病房裡也沒有可以打探消息的病友。這棟樓裡不是沒有過其他被囚禁的人試圖出逃的騷動,但最後都以幾聲雜亂的槍響和犬吠作結。
唯一的好處是那幾句日常英語會話還沒完全還給老師,雖然第一次說出來的時候,來監督他吃藥的護士露出了完全茫然的表情。但之後在全世界通用的手舞足蹈裡,萩原研二終于成功跟護士搭上了天線,并且之後結結巴巴地跟對方學起了法語——天知道他為什麼要學這個。
然後他得知這裡是某個組織的實驗室,而倒黴的他就是被抓來的實驗體之一。關于具體的實驗内容,護士言辭閃爍,但似乎跟他每天當三餐吃的各種藥片,和被定時叫出去反複問話的情況有關。
第一次被問話的時候,萩原研二就敏感地察覺到,對方似乎是在試圖對他進行精神控制。
先是一個年紀大約四十歲的女研究員來懷柔,問他的情況,談論天氣,有沒有想念家人,為什麼會到這裡來,顯得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然後勸他聽話,早點完成學習任務,就可以重獲自由了。接着突然換了個樣貌兇惡的青年男人,肌肉隆起像鐵塔一樣,把一群人集中在一起做一些單調的反射訓練,動不動就對慢半拍的人飽以老拳。然後過了幾天,女研究員重新出現了,溫柔地環抱住僅僅是跟上指令就已經筋疲力盡的他,語氣憤怒地指責那個青年男人行為粗魯——
你們當我的面演戲,是覺得我瞎到看不出來你們眼底都帶着殘忍的笑意嗎。
萩原研二虛弱地拉住女研究員的袖子求她不要走時,清楚地看到,對方眼裡那種笑意變得更明顯了一些。
他用同樣的方法讓負責他病房的護士放下了戒心,家有長姐的他十分清楚女性最吃哪一套路數。區别隻在于以前他用這些小技巧活躍氣氛,現在他用來保命。
活着出去,至少還能揍一下罪魁禍首的好友那張俊臉解氣……不對,應該是發現他自作主張亂跑結果掉坑裡來的好友會把他揍成豬頭吧,也實在太糟糕了。
萩原研二如此苦中作樂地想。
然後他終于等到了最後的考驗。
“再來一次,你的名字。”
也不知道再來了多少次這個問題,萩原研二實在有些不想回答了。
但他不得不答,他打起精神再說了一次:“J369。”
這是那個兇惡男人教導他們的。忘記原本的名字,記住這串編号,直到什麼時候被問起都能條件反射地說出來——
他應該回答得更快一點的。
萩原研二意識到不對了。那個電子音反複的、長時間的詢問,以及藥物的作用,快速消耗了他的意志力——他變得松懈了。
剛剛那個在組織的嚴苛訓練中,應該脫口而出的答案,他已經有些遲鈍的大腦卡頓了兩秒鐘才報出來。
他掩飾地低下頭,沉重地喘息着,裝作隻是因為精疲力竭所以慢半拍的樣子。
……不知道對面那個“林先生”有沒有被騙過去。
在漫長的,三個心跳的來回後,電子音重新響起來:“你原本的名字。”
“不記得了。”
萩原研二說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好像在黑暗中泥足深陷的旅人,頭頂忽然開啟了一絲小小的亮光。
對方停頓了那麼久,是發現他的不對了嗎?
但是到現在為止,對方也沒有揭露他的不對,反而陪他熬了這麼長時間——萩原研二在走廊裡等着的時候,前面的人幾乎是一兩分鐘就出來一個,每個人都露出絕望、猙獰而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