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心底一驚,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了。他用力推開門,沖到浴缸前,雙手把沉在水裡的人撈起來抱進懷裡。他知道這時應該說些安慰的話,但是一時間什麼都想不起來,隻能緊緊抱住那具濕漉漉的身體,在對方的嗆咳聲裡輕輕拍着那脆弱的脊背。
對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半推開他,臉上浮現出一點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沒有想不開,隻是泡一下熱水取暖。”
蘇格蘭本來就還沒完全褪去熱度的臉騰一下燒透了。
“……對不起。”
他有些僵硬地把林庭語放回浴缸裡擺正,然後撐着浴缸邊緣起身:“我去準備一下夜宵。”
林庭語打量了幾乎有點同手同腳地往外走的蘇格蘭一眼,忽然說:“你衣服都濕了。”
“……我這就去換掉,抱歉打擾了。”
林庭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重新垂下頭。
即将邁出浴室時,從房間裡傳來的冷氣讓濕透的衣服變得冰涼,這冷意驟然讓蘇格蘭清醒了一下。他下意識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隻是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
林庭語又開始,慢慢地沉進水裡去。
細小的氣泡從不斷浮動的水面上冒出來,一個個碎裂消失。黑色的頭發在水底散開,像浮在雪白珊瑚上的海葵。
在這時面容也依然是平靜的。
蘇格蘭突然知道哪裡不對了。
——林庭語不會遊泳。
以前聊起來去海邊度假的事時,還可惜地提起自己沒學過閉氣,恐怕一個大浪就能直接報銷了。
林庭語感受着被水侵入鼻腔時那種細微的痛感。身體用痛覺發出警報,但在死亡後,這些感覺就會全部消失。他喪失行動能力的腿也是一樣的,因為隻剩下徒有其表的肢體,所以連痛覺也一并失去了。
疼痛是活着的證明。
他想繼續體會這種感覺——直到他再一次被用力提了起來。
“……蘇格蘭?”
被濕透的冰涼衣服抵住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但馬上鮮活的,溫暖的身體就傳來了熱意,緩慢安撫了剛剛戰栗起來的皮膚。林庭語有些茫然地睜開眼,望着面前忽然嚴肅起來的蘇格蘭。那張平時都帶着溫和微笑的臉龐,此刻離得太——
面頰上傳來細碎的濕潤觸感。
“水是沒法讓您真正熱起來的。”
那濕潤的觸感緩慢地、試探地,沿着臉頰磨蹭到前面來。
是一個落在嘴角的親吻。
“這樣會……讓您感覺好一點嗎?”
林庭語怔了一下。
那雙海波一樣溫柔而清澈的眼睛,此刻也如同大海一樣安靜地包容着,但動作仍然小心謹慎,好像在擔心他會就這樣消失。
“……我沒有要自殺。”他隻能這樣說。
這個詞仿佛激起了蘇格蘭的某個開關,讓那雙原本清澈的藍眼睛染上了更深重的暗色。
“我相信您,但是……我很擔心。”環繞着的手臂更用力收緊了,“您總是什麼都不跟我說。如果有一天您突然消失了,我要去哪裡找您呢?”
林庭語沉默了。他确實無法給出這種回應,不管是絕不會突然消失的保證,還是一旦真的消失後,要怎樣聯系。因為如果事态惡化到那個地步,恐怕不聯系會對雙方更好。
他的沉默讓這個懷抱變得更用力了,幾乎有些疼痛的程度。
這個人在真切地害怕着失去他。
語言在此時是蒼白無力的。但靜默則更讓人焦躁不安。在不安升至頂峰時,所有的情緒化成了一個輕輕的親吻。
“……對不起,我逾越了。”
那個吻如同羽毛拂過,隻帶來一絲觸電般的戰栗。蘇格蘭放開他,轉過頭去,黯淡的眼睛裡有無法完全掩飾的低落,面上卻挂起了慣常的微笑:“我出去了,請您千萬小心一點。我就在旁邊,有什麼事就——”
“水有些冷了。”林庭語突然說。
蘇格蘭頓了一下:“好的,這就為您加熱。”
“不用了。”
林庭語伸手托住那剛剛移開的面頰,年輕人特有的柔軟和彈性的皮膚沾濕了以後有些打滑,但仍然順從地随着他的手轉了回來。
他用剛才那個吻的力度,安撫地親了一下那雙抿緊的唇。
指尖觸及的皮膚瞬間繃緊了。
“我不是萬能的,也不保證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全身而退。我隻能說,會盡力。但是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他在那雙澄澈的,滿是他身影的藍色眼睛裡,看見他自己泛起的微笑。
那是一個發自内心的,沒有任何修飾和調整的,真實的笑容。
和笑容一樣自然地,他把那張臉再拉近了一些。
聲音淹沒在交融的氣流間。
“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一直看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