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房上面刷着紅色十字的标志,但似乎廢棄已久。蘇格蘭盯着看了一會,問道:“這是療養院嗎?”
普通的醫院自然沒有這麼小。林庭語也并不掩蓋什麼:“這是某個國家以前開設的特别學校,經過層層選拔的準特工們在這裡接受長時間、高強度的訓練。在他們極度疲憊,精神松懈的時候,專業的宗教和思想教官反複把絕對忠誠和敵我分明的觀念灌輸到他們的腦子裡:為了完成任務,什麼樣的犧牲——無論是犧牲自己還是他人,做出違反法律、道德或者人性的事,都是可以接受的。”
蘇格蘭沉默了一下:“他們……真的接受嗎?”
林庭語平靜地說:“每個被洗腦的人,都會認為一切行動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隻要把自己當成正義而高尚的異端審判官,無論采取什麼手段,都是合理而且必要的。”
蘇格蘭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然後他把手機放回林庭語身旁,低聲說:“我想出去抽根煙……我會挂上免打擾,無論有誰來,都請您不要開門,我很快就回來。”
林庭語安靜地注視着他離開的背影,直到蘇格蘭拉開房門,才忽然出聲:“緊急避險。”
蘇格蘭愣了一下:“您說什麼?”
“緊急避險。”林庭語重複了一遍,“是一個法學名詞,你抽煙的時候可以搜搜看。”
然後他就慢慢向後靠在床頭上,雙手交握着放在身前,開始閉目養神了。
白茫茫的燈光下,單向玻璃後的狹小房間裡坐着一個年輕男人。他垂着頭,被困在一座明顯偏小的鐵質約束椅裡,呼吸緩慢而沉重。過長的黑發遮掩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幹燥脫皮的嘴唇。
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強烈燈光讓他被徹徹底底暴露在觀察者面前,一舉一動都無處遁形。
兩根發黑的橡膠帶橫過年輕男人的胸膛和腹部,他鎖在扶手上的一隻手戴着腕套,而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指尖上連着導線。所有的導線都被連到他身後,接入地上擺放着的一台筆記本電腦裡。
電腦屏幕上不斷波動的曲線和指标數據,同步出現在林庭語右邊的大屏裡。
“再來一次,你的名字。”
“J369。”
“你原本的名字。”
“不記得了。反正如果會被忘記的話,就說明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這句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你說的。”
“有人教我說的。”青年笑了一聲,喉嚨幹啞,“但我覺得很有道理,名字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呢?玫瑰不叫玫瑰的話,會影響我把它送給可愛的女孩子嗎?”
“那你想要你原來的名字嗎。”
“如果你也是可愛的女孩子,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哦,用原來的名字也好,用J369也好……”青年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很低,好像有點力竭,休息了幾秒鐘才繼續說話,“無論身在什麼地方,我都會立刻回應的。”
林庭語的眼角餘光瞥見右側的記錄員在“服從性”一欄填了5。
滿分是5。
坐在林庭語左邊的老人長着秃鹫一樣刻薄的臉。這時他用手裡的拐杖頓了頓地面,帶着幾分不耐煩的意味,低聲發問:“這個人能用嗎?”
林庭語沉默片刻,向後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聲音發涼:“怎麼,你很喜歡他?也對,他是你那個無聊的‘裝瓶計劃’裡剩下的最後一個人了吧。”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陰翳的微笑:“就算這些人全部報廢了,也不會影響那位先生對我的信任,你不要太得意了!”
“如果那位先生真的對你這麼有信心,也不會特地讓琴酒把我帶到這裡來了。”林庭語單手支頤,空閑的另一隻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指間一下一下地轉着銀亮的寶珠筆,“你應該很清楚,這批如果再失敗,就是最後一批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閉目假寐。
空氣宛如凝結成冰,右側的記錄員額角流下大顆的汗珠。
良久之後,老人讓步了:“……讓他過吧。”
林庭語微擡起眼:“嗯?”
“我說讓他過!”老人惱羞成怒,“我會把他帶在身邊,親自培養他,如果他有什麼問題我自擔全責!我可以把這句話寫下來簽字給你!行了吧!”
“可以。”林庭語的嘴角緩緩勾起,“現在寫。”
窗上輕輕的扣響驚醒了林庭語。他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頸,發現自己靠在床頭睡着了。
蘇格蘭還沒有回來。
另一個不速之客此時卻出現在緊鎖的窗外,笑得眉眼彎彎:“嗨,莴苣先生,今晚月色很好,想出來透透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