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語等了一陣,以為諸伏景光會拒絕的時候,諸伏景光突然動了。
他先是放下了垃圾袋,走到洗手間。嘩嘩的水聲響了相當長的時間,再出來時已經是挂上了慣常的溫和微笑,一邊用幹紙巾擦着手,一邊快步走到床前。
“這就是那份證件。”諸伏景光從外套内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四折的紙,遞過來,“想看的話就看吧,也沒有什麼特别需要保密的地方。”
林庭語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後接過那張紙,小心展開。紙張因為時日已久有些發脆了,四邊都泛着微微的黃,但還是可以看得出經過精心的保護,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展開以後,上面是大片的英文——擡頭寫的是“内華達州結婚許可證”。
在美國的大多數州,結婚許可證隻是一份事務登記性質的文件,還需要舉行經過公證的婚禮,才能取得民政局出具的真正的結婚證。不過對于不清楚内情的醫生們來說,可能是沒法區分這二者,所以才讓諸伏景光蒙混過關了。
登記的日期,林庭語推算了一下,似乎是在杜淩酒29歲那年的3月,也就是他來到日本,認識了蘇格蘭的一年後。
地點:拉斯維加斯。大概是因為那裡的手續相對簡便,可以快一些拿到證件。
下面是雙方的名字和國籍——
林庭語怔了一下。
上面寫的确實是他的名字,那串熟悉的英文也和他的書寫風格如出一轍——但應該不是杜淩酒簽的。
杜淩酒常年依靠輪椅行動,體質不佳,下筆的時候也力道不夠,所以手寫筆迹比較淺;此外,因為同樣的影響,他簽字的時候總是有些慢,落到紙上的效果,就是字迹的線條比較均勻,沒有什麼粗細變化,因為墨水染上去的速度比他筆尖移動的速度要快。
而這份文件上的簽字,雖然形狀和他平日裡的簽字相似得好像直接蓋在上面描出來的一樣,但下筆很重,翻過紙背能看到凸出的痕迹,寫字的人當時心情應該相當不平靜。而且連筆的部分粗細變化明顯,毫不拖泥帶水,是一個健康有力的、成年人的筆迹。
大概是他盯着這個名字太久,諸伏景索性坐到了床邊,輕聲發問:“怎麼了嗎?”
林庭語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直說:“這不是——他簽的字吧?”
“确實不是。”諸伏景光短促地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我仿得挺像呢,結果還是騙不過你這樣真正熟悉他的人。不過,你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在這上面簽字嗎?”
林庭語:“……”
要是問他自己,當然是因為簽這種文件帶來的弊端極大,失控可能性極高,不符合杜淩酒的行事風格。但諸伏景光想說的顯然不是這個,因此林庭語隻能順着發問:“為什麼呢?”
諸伏景光平靜地說:“因為那時他已經死了,所以也就沒有辦法簽字了。”
……
林庭語這次着實驚訝了一下。
所以杜淩酒在一年後就死在了……美國嗎?
蘇格蘭是出于怎樣的目的,又抱着怎樣的心情,去獨自簽下這一份表格的呢。
“我警告過你的,不要再追根究底了。你之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我現在再告訴你一次。”諸伏景光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的哥哥,因為涉入了相當危險的事件,死在了異國他鄉。我為了以家屬的名義把他……運回來安葬,制造了這樣一份文件。現在這份文件又用到了你身上,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站起身來,從林庭語手裡抽走了那張紙,小心地按原樣折疊好,又放回了胸前的口袋。
“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林君。不要讓我有一天把對你哥哥做過的事,再重複在你身上。我能說的就是這些了,請你一定要聽進去。”
諸伏景光擺出了言盡于此的态度,林庭語也不好繼續深究。但是在對方再一次走到門口時,林庭語還是下意識地追問道:“如果隻是為了辦理搬運手續……兄弟,或者侄親應該都可以吧,為什麼——”
諸伏景光頓住了腳步,稍稍側回頭。
林庭語看到他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但那微笑并不太像平時的溫柔,而是如同深海下的潛流一樣,壓抑而靜默。
“你是問為什麼不僞造更普通的親屬身份,而要做麻煩的婚姻登記嗎?”
那絲微笑轉瞬即逝,被關起的門擋住了。
聲音從門後低低傳來:“……就當是我最後的私心吧。”
然後走廊上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