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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傳記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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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八岐大蛇的心情不錯。

雖然他嘴上沒說,但明日朝能明顯感覺到他像羽毛一樣飄飛輕盈的狀态。

許是如此,他不再置喙她日夜照顧嬰兒的行為,就連他看不上眼的人類孩子也不再被他投以冰冷的視線,他選擇了無視。

那對他來說本來就像世間微不足道的草木沙石一樣,沒什麼區别。

明日朝最終還是把取名的權利交還給了那個孩子的父親,正如她在那個孩子不再那麼依賴她後就将其交還給了府中的人一樣。

足足快半年,恰好迎來了冬天。

城主的女兒終于得到了名字。

因為太愛哭鬧,嚎啕大哭時的氣勢又與她早産而顯得孱弱的身體完全不同,城主最終帶着祝福的心意給她取了「咲歌」這個名字。

冬天寒冷,不宜出遠門,第一場雪飄下來的時候,城中的梅花綻開了。

雖然不再手把手地照顧姬君,但是明日朝還是以巫女的身份留了下來。

城中設立有專門招待術師和巫女的場所,她從城主的府中搬去了那裡。

搬到那的第一夜,八岐大蛇一上來就要親吻她,但是被她制止了。

可惜制止無效。

對方親吻她的力道有些重,她被逼至牆角的屏風邊,進退不得,隻能在他的侵略中發出紊亂的喘息,雙手緊緊地攀在他肩上。

八岐大蛇現在每次出現都要向她索要一個吻,她不覺得這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但是有時候他無意間展露出蛇類的本性時,一截雪白的蛇尾總是掩在繁複的衣袍下歡快地擺動,像金魚翕遊時漂亮輕薄的尾鳍一樣。

他喜歡這樣。

她微妙地判斷了一下。

有點意外。

按照須佐之男的說法,神并不重欲,繁衍子嗣也不需要像世間的人類和動物一樣交合,高位的神更是如此,甚至可能不會有那方面的欲望。

就算是記憶中的八岐大蛇,對她也隻是停留于表面的親吻。

但是當年那樣就已經非常滿足。

記憶裡的神明對她的吻往往就像蜻蜓點水,像落花撫地,像飄雪映日,一觸即離,小心翼翼,溫柔得不可思議。

她能感受到一種被珍視的歡喜。

如今倒是有些猛烈了。

現在的他往往會在輕觸幾下後就突然加深那個吻。

仿佛要将她的抗拒和掙紮都吞沒掉一樣,蛇類特有的冰冷火急火燎地融化在她溫熱的呼吸中。

屬于生的氣息被掠奪,窒息的感覺湧來,胸脯開始劇烈地起伏聳動,交纏的感覺讓唇瓣和舌尖都隐隐發麻,世界好像奇怪地安靜下來,隔絕了多餘的聲音,她會在那樣詭異的寂靜中聽到自己心髒在急促地跳動,血液仿佛在身體裡奔湧沸騰。

很燙。

不僅僅是自己。

真奇怪。

蛇明明是冷血動物。

可是為什麼他的吐息也變得那麼燙?

那些一下又一下撞擊着她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又是什麼?

……啊,是他的心跳。

他如今也有一顆會劇烈跳動的心髒。

她被迫貼着他也在起伏的胸膛,感覺到對方的掌心放在她的後頸上,像拿捏一隻不乖的貓一樣,禁锢着她。

纏繞是蛇類的本能。

就算是僅僅是親吻,也是交纏、掠起、卷奪,追着肆虐。

她手指不可抑制地痙攣了一下,扯住了他的發絲,将五指陷進了對方背上流淌的銀發中,像柔軟的花枝一樣攀着他。

溫熱,滾燙,鮮活。

美麗又脆弱。

纖細的豎瞳盯着她,像鎖定獵物一樣,他親吻的時候不會閉上眼。

但是會細微地收縮。

他發出餍足的歎息。

她一開始總擔心他會在這樣的親昵中突然殺了她,就像他之前借由親吻挖去她的心髒一樣,如今若是突然死了,會有些麻煩,她不确定下次回到月海後那位預言之神會不會再放她下來。

好在他總不會太進一步,一直都停留在親吻而已,她也不主動,不怎麼迎合,因為她怕自己不小心磕破他的唇角沾到他的血。

邪神的一滴血就能引發鋪天蓋地的罪惡,他如今能從狹間裡洩出一絲神力,他會用這一絲神力去做什麼?

她見識過數千年前他所引發的災難,他的一滴神血,甚至是一道吐息就能掀得塵世翻天覆地,若是他有心想要做什麼的話會怎麼樣?這裡的人都會死嗎?之前出現湧動的妖潮又會再次出現嗎?

舌尖突兀地一疼,她從喉嚨裡溢出一聲吃痛的呻|吟。

他不滿她的分神。

神明施以懲戒,用疼痛蠻橫地扯回她的思緒。

雖是獨居,但這裡的房間不比城主府中的規格,隔音效果沒那麼好,周圍又栖住着很多擅辨妖鬼邪異的能人異士,她緊張地攥緊了他的發絲,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喘息和聲音,唯恐這些動靜驚來他人。

屋外的雪飄得很安靜。

冷風一絲都沒有灌進來。

本以為差不多可以停下了,但這次好像不太一樣。

冰冷的掌心開始從她的腳踝一路往上綿延,就像撥弄一片溫暖的雪色一樣,不知何時顯現的蛇尾像夜色裡流淌的銀河,蜿蜒在她被半褪下來的火鼠裘上,甩滅了燃燒的燭光。

他的吻從她的嘴角流連開來,先是點在臉側,然後鼻尖,又往上落在眉間,然後想要親吻她的眼睛。

她的眼睫飛快地顫動,下意識閉上了眼,他的吻就落在了眼皮上,又順勢點在了額心。

她感覺到他的手撫過了她平坦的小腹,放在了她起伏的胸口上。

她蓦地一驚。

就像被冷水潑下來一樣,她倏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全身都在細微地顫抖。

他一頓,沒有再繼續,而是用低啞而暧昧的聲音說:“别擔心,我不會再挖你的心髒。”

“嗯、嗯。”她胡亂地點了一下頭,說不上相信和懷疑,瞳孔還是在顫動,目光也還是有些發直。

見狀,他安靜了一秒,先一步收起了危險又美麗的蛇尾。

今晚的吻終于結束了。

鋪展在地的長發如同漆黑細密的蛛絲,被他用覆滿蛇鱗的掌心從她雪白的背上撈起,将半褪下的衣物重新覆上她線條柔美的雙肩,他幫她将折騰得有些淩亂的衣襟攏好。

彼此沉默了半晌,等到她不再顫抖後,她才注意到夜色已深。

想了想,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她起身,在他莫名灼熱的目光中褪下火鼠裘,剩下一片雪白的單衣,然後走出去,來到了院中打水的井邊。

用木桶打起一桶冰水,她在雪地中跪下來,在飄飛的雪絮中将那桶冰水從上到下一倒,淋了個濕。

刺骨的冷像冰椎一樣鑿進四肢百骸,凍得她一個機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冬夜的風很幹冷。

今日的淨身也已完成。

将木桶放好,頂着濕淋淋的長發和單衣,她眨掉眼睫上的水珠,聽到身後的走廊傳來聲音:“你每次都要這樣,如今天照已不在,她定的戒律也不複,之前天氣暖些也就算了,現在冬天了,你也依舊要執行這道酷刑嗎?”

“還是說,我的觸碰就這麼讓你覺得污穢?”

八岐大蛇的聲音總是很輕,像從喉嚨裡哼出來的歌一樣,但是,沒有笑意時,就會有一種天然的壓迫感。

對此,她平靜地站起來,越過他站在廊下的影子往回走:“沒有,你别在意,這隻是我的習慣,就算你不那麼做,我也會進行日行一次的淨身。”

“現在它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戒律或酷刑,它确實能讓我戒焦戒躁,摒棄雜念和多餘的欲望。”

他無悲無喜地問:“你和月讀做這種事後也會這樣?”

“也會。”她沒有否認,看上去十分公平和一視同仁:“月海的水很冷,也有同樣的效果。”

周圍的風聲仿佛凝滞。

紫羅蘭的眼睛隐入眉弓下的影子裡,冰冷的目光安靜地追随她,從雪色裡一路陰黏地蜇伏到屋中。

屋裡有取暖的炭火。

将窗稍稍打開透氣,重新點燃燭火,她換上幹燥的衣服後,又用毛巾擦拭長發。

待到長發幹得差不多了,她才熄燈躺下睡覺。

寂靜的黑暗中,她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細密冷硬的蛇鱗劃過地面,纏繞上她的細頸。

力道不重,能順暢地呼吸,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輕貼着她的臉,手上一摸,又長又細的蛇身順勢從細頸上遊走到手腕上,纏繞了幾圈。

那是一條細長的小白蛇,但是人身蛇尾。

上半身赤條條的少年形态就猶如在虛無之海所見的樣子,纖美,瘦削,張着雙手依着她的指尖時将小小的頭顱靠過來,像一朵冬夜裡還未盛開的白花。

他剛才就是用那雙細瘦的胳膊抱住了她的臉頰的。

蛇是冷血動物,但也怕冷,需要冬眠。

明日朝放下手來,他又重新遊回了她的頸邊。

他張開雙手抱着她的臉頰,像抱着一顆喜歡的蘋果一樣,全身心依托着她的溫度,輕輕阖上了漂亮的眼睛。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算了。

他若是能一直這樣也挺好的。

大雪下了半個月。

積雪的冬天是一年中比較悠閑的時節,不用耕種,也很少上山打獵,更沒有野菜可以采摘,若是食物足夠,那麼該考慮的就隻有怎麼不被凍死。

留在城中的術師們無法遠行,隻能聚在一起探讨自己遊行時的奇聞異事。

如今神鬼亂舞的時代還未過去太久,就算高天原漸漸與人間分離,但是依托着以前留下的靈氣邪瘴,各地興起新生的土地神和妖鬼魔物還是比比皆是,都是術師們分享的重點。

他們大多是為狹間的異動彙聚而來,因而也在讨論如何解決松動的封印,但是經過漫長的探索,他們驚駭地發現如今彙聚在這裡的術師,其修行的封印術都還達不到程度。

狹間是由天地之行刑神揮動神器劈開的裂縫,是在生與死的界限中劈開的另一處時空,那裡存留的封印目前還不是人類所能處理的,如今僅僅的松動和異象就已經讓他們焦頭爛額。

将情況向城主禀明,當中最有權威的術師說如今封印術還得加深鑽研,說不定還得花上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才能處理松動的封印。

八岐大蛇不是不知道人類的動作,但是他明顯不是很在意,他甚至有時惡趣味發作想要逗弄他們,但都被明日朝按下。

他很滿意她沒有參與太多封印他的大計,或許他也不是很在意她參不參與,在他看來,僅憑人類而要修補松動的封印對他們來說還是難如登天,他甚至說:“僅僅這樣人類就已經束手無策,等到十幾年後估計更是望塵莫及,若是月讀願意協助一下的話還有可能,但是他對人間的态度可實在是冷漠得很呢,你可要加緊時間了。”

她寫字的筆一頓。

其實他說的也沒錯。

距離高天原的那場審判到底過去了數千年,雖然有關六惡神和八岐大蛇的恐懼還籠罩在人間,但是現在的人類到底沒有親身經曆過,所以無法想象封印下到底存在着一位多麼恐怖強大的邪神。

若是知道了,别說十幾年了,估計直接絕望放棄了吧。

但她到最後都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隻是獨自在冬日裡拿着弓箭外出探查了。

說起來,好久沒去拜訪鎮墓獸了。

她其實不知道狹間具體的出入口在哪,就算如今這片土地一眼望過去平曠開闊,但是那道能将上古巨蛇全然釘死封印的狹壑定然是一道無法被世間之人常眼窺見探入的巨大深淵。

城外的雪停了。

踩着白茫茫的積雪往前走,天上的陰雲似乎被日光驅散了些許,鑿下了淺薄的天光來。

某一刻,她似有所感地回頭,見一旁落了雪的樹幹上懶洋洋地倚着一抹影子,那裡有雪白聖潔的衣袖垂下來,又在淺光疏影中化作扭曲的蛇影遁去。

“勢夜姐姐!”

身後傳來嘹亮的聲音。

她站定,看到熟悉的人影後晃開一點輕輕的笑:“啊,長髓彥殿下,您這是?”

背着箭筒拿着短弓的小少主披着獸皮制成的冬衣,像隻小粽子朝她跑來。

在他身後,還有好幾個牽着馬兒負責看管保護他的士兵。

“沒事出來跑跑跳跳,想看看有沒有兔子可以狩獵。”他頂着被凍得紅通通的臉笑道。

“才這麼小就想着狩獵了,最近開始練弓術了嗎?”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臉。

“嗯!”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明日朝又問他:“咲歌最近怎麼樣了?還好嗎?”

“嗯!咲歌她又長大了一圈了。”作為哥哥的孩子臉上綻放出一點柔軟的色彩:“您什麼時候願意再來府中看看她呢?”

頓了一下,他又道:“我聽說,等到春天到來,你們會離開這裡,是真的嗎?”

她怔住,想了想,确實等到積雪消融春天到來的時候,應該會有大批的術師和巫女離開,畢竟目前無法解決狹間的異動,總不能都在這裡呆上幾年、十幾年吧。

對此,長髓彥也問她:“您也會走嗎?”

她說:“也許會,畢竟沒有什麼理由留下來。”

他失望地撇了撇嘴,又問:“若是離開的話,勢夜姐姐是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嗎?”

“您的家鄉在哪裡呢?”

“我的家鄉嗎?”她笑了,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遠在天邊嗎?”他擡起眼睛。

“嗯,遠在天邊。”她低頭,輕輕撫着他的臉,深深地凝視眼前的孩子。

淺淺的日光落入他仰頭來望她的眼睛裡,他微微攥緊手中的短弓,放輕了聲音:“即便那麼遠您也要回去,您很喜歡那個地方嗎?”

她沒有說,隻是往前走,任由茫茫的原野被風掀起雪絮,吹揚了稠長的發絲,空茫的目光不知落在哪裡:“我的故鄉到了春天會有滿城的櫻花綻放,漫天的花瓣飄起來,簡直是櫻花的國度,如今是見不到那般春景了。”

“聽上去很美麗,您想回去嗎?回到自己的家中。”天真的孩子踩着她的腳印,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就像一隻懵懂的雛鳥。

他那麼單純地看着她:“您思念自己的故鄉嗎?”

她微笑起來,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停下腳步來,又彎下身,輕輕抱住眼前的孩子,看上去就像一隻沒有歸處的候鳥。

平平淡淡的日子如水般逝去。

到了臘月的寒冬,又下了足足半個月的大雪。

一年中最冷的時節到來了,鳥獸隐去蹤迹,寒梅也隐去色彩,大地一片純白,所有人都說今年的春天會來得很遲。

明日朝收到城主叫人遞來的請帖時有些驚訝,因為上邊說希望她能作為長髓彥的弓術老師留下來,搬進城中居住。

作為長子的少主不會缺乏能力出衆的老師,她尚在考慮,就在夜裡被人輕輕敲響了窗柩。

不,那不是人。

映在窗邊的影子她很熟悉。

輕輕起身,打開,一絲屬于櫻花的幽香先飄進鼻腔裡。

站在窗邊的神祗明明是那麼明亮聖潔的色彩,卻像沒有生息與存在感的幽靈一樣,抱着一枝櫻花從飄飛的風雪中走來。

就像銜着花枝前來啄窗的鳥兒一樣,他彎着一如既往的笑,漂亮到讓人神魂颠倒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輕飄飄地說:“城外的櫻花開得早,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枝櫻花,我摘來給你。”

她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

恰逢一陣大風刮起,飄揚的落雪紛紛擾擾地灌進來,他的手像柔若無骨的蛇一樣,輕輕遊離過來,牽住了她的指尖。

“要一起去賞夜櫻嗎?”

她拒絕了他。

她沒有大半夜去賞櫻的雅緻,即便她不是很困。

但她還是收下了那枝早櫻,将其插在了屋裡的壁龛中。

那一夜過後,寒冷的大雪終于停了。

溫暖的陽光灑下大地,新綠冒出枝幹,百花開始綻放,覆雪的枝頭占綴着許多豔麗的色彩。

明日朝接受了城主的聘請,在一個溫暖開花的春日搬進了城主府中。

如她所想,讓她作為弓術老師留下來的提議其實是長髓彥提出來的,也許是因為那一晚找到了迷路的他,再加之喪母得太早,在那半年照顧咲歌的時間裡,小小的少主将她視作了親近的姐姐。

也許是因為有了這層關系,在加之确定留下來後,她開始陸續收到一些來自異性的禮物。

她本就有一副年輕又貌美的皮囊,對外的性格也算不錯,如今又成為了少主的老師與他們走得近,一時間求愛的人就多了起來。

都是一些很常見的東西,胭脂唇膏,還有發帶衣裳,有些是家中自己腌制的蜜果肉脯,這個時代還沒有贈和歌的風雅,一切都很實際,若是有情意的男女相約去外頭的草叢裡滾上一圈也算私定終身了,很多人來約她出去賞櫻踏青,都被她一一回絕。

後來,聽說他們很多都發生了意外,要麼失足落水,要麼疾病纏身,甚至有些被小偷竊了不少家财,都是些沒有害及性命的倒黴事,但都讓他們沒有多餘的精力肖想其他。

取而代之的,她的房間裡開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各種東西。

先是衣裳胭脂發帶,然後開始變成繪卷書畫,後來甚至變成了珍珠寶石金钗。

那些數不勝數的禮物堆在一起,是多到會讓人懷疑她私自斂财的地步。

她知道這是誰送的,也都接受,照單全收,但從來不會回禮。

直到房間裡出現了一副上好的弓箭

輕輕地拉動弓弦,噔的一聲,細線顫動不已,聲音相當動聽。

她将長箭搭上弓,鋒利的箭矢對準了燭光中的影子,說:“原來你還記得自己欠我一副弓箭。”

對方化作少年的身形端坐在屏風旁,沒有一絲恐懼,隻是似笑非笑:“這麼多東西,你看上去就對這個最滿意。”

“也不是。”她将箭收回:“你送的所有東西我都很滿意。”

“哦呀?”輕輕挑了一下眉,那張青澀但漂亮到完美的臉微微加深了笑意:“真的?”

“真的。”她點了點頭,目光一直落在長弓上:“都是些女兒家的東西,也很上等,等到咲歌再長大些,我可以送給她,就當為她攢嫁妝了。”

對此,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輕輕用紫羅蘭的眼睛瞥了她一眼,那樣的目光散漫又冷淡,好像在譴責她的不解風情。

咲歌已經長大許多,明日歌看着她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如今她已經是個相當漂亮的小女孩了,還一直和長髓彥一樣追着她喊姐姐。

相比于她,八岐大蛇根本不在意這座城裡的任何一個人類,即便他已經造訪了這裡幾年的時間。

但他還是喜歡親她。

青杵上的燭光搖曳,平整的鏡面映照出她開始梳發的面容,某一刻,蒼白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肩,身後屬于少年纖瘦的身形倚了過來,就要點在她的唇上。

但是明日朝制止了他:“不要用這副樣子。”

“怎麼?”他一頓,掀起的眼睫同他的發絲一樣,是一種柔和又聖潔的白:“不喜歡這副樣子嗎?”

他的臉靠她極近,雙手微微施力按住她的肩,不讓她有逃跑的可能,那雙羅蘭色的眼睛明淨漂亮得幾乎讓她溺斃。

她蹙起眉,沒有動搖:“這副樣子太小了,看上去才和十來歲的長髓彥一樣大。”

“原來是這樣。”他的微笑稍稍沉下來:“但之前你不也和那麼年輕的須佐之男做過嗎?甚至更過。”

她怔忡了,左思右想了好久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須佐之男聯系起來。

最後她才有些恍然大悟,她好像曾經是做過一個有關于年少的須佐之男的旖旎的夢。

她都快忘記了,他怎麼還記得?

但她沒有讓步:“那隻是個夢,又不是真的,須佐之男不會做那種事,總之,我不和小孩子接吻。”

他也開始不依不饒:“你怎麼知道須佐之男沒有做過?”

她歎了口氣:“須佐之男不是那樣的人。”

他突兀地笑了一聲,聲音很輕。

但是他旦笑不語,最後還是變回了她熟悉的姿态。

當他準備再次吻上來的時候,明日朝突然又道:“八岐大蛇,你如今,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他微微一頓。

她那麼平靜地看着他,說:“雖然隻是猜測,但正如我想從你這裡知道須佐之男的去向一樣,如今,你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對嗎?”

她說:“要不然,自從高天審判後,你為何如今要這麼溫柔地對待我呢?”

夜裡有绯色的飄櫻拂進窗口,這些年來城中的櫻花樹慢慢多了起來。

他沒有回答。

鏡面上,輕盈雪白的影子隻是沉默地向她輕輕伏了下去。

時間一晃而過,在城中的日子平靜如水,宛若白駒過隙。

這個時代,男子十三、四歲也可以開始娶妻生子,長髓彥有天突然帶回一位漂亮的少女介紹給她看的時候,明日朝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青澀漂亮的女孩是城中某戶商戶的長女,有一頭很長的黑發,笑起來有些羞赧,漂亮的黑眼睛仿佛會說話。

明日朝感慨自家的豬終于會拱白菜了,高興地獻上了自己的祝福和禮物。

情投意合的男女進展得相當順利,長髓彥第一年帶回來給明日朝看,第二年就與她結為夫妻,第三年,他的長子佑蘭丸就呱呱墜地。

已經初為人父的長髓彥開始接管城主的職責,近年來,城主的身體已經不太好,自妻子故去後,他沒有再娶,而是全身心地建設城邦和培養自己的兩個孩子。

曾經在黑夜裡因迷路而哭泣的孩子如今已經是能策馬奔騰、揮刀斬敵的将領了,而咲歌也生得愈發漂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還有些黏她。

大家都在變化,都在長大,時間的痕迹能在所有人的身上得到明顯的展現,就連城邦也變得越來越好,每到春日,曾經平曠的綠野都會被漫天的绯櫻占據取代。

在這之中,她這個十年如一日沒有變化的人就顯得異類起來。

城中的術師來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狹間松動的封印還是沒有得到解決。

她曾經去拜訪過鎮墓獸,對方開始跳腳地說八岐大蛇确實有了複蘇之象,它能驅趕前來的妖邪,但卻始終無法吓退紮根于此的人類,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它還問她,你有幫我去找小金毛嗎?

答案是沒有。

它也不失望,隻是有些寂寥地發出悶哼,說她是個騙子。

“因為我自己的事情還沒完成。”

她隻能這樣請求它的諒解。

城主是在一個溫暖的春日走的。

生前帶領父老鄉親在亂世中遷陡紮根的領頭羊也終于疲累地倒下了。

此生無憾,隻想與黃泉中的妻子團圓,他唯一放不下的隻有自己的兒女。

在臨死之前,沒有任何托付的言語,他隻是深深地注視着明日朝沒有變過的容顔:“來自高天的神使,請您一定要繼續引導我的孩子們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

長髓彥徹底扛起了城主的擔子。

也許是有所察覺,在辦完父親的喪事後,他和咲歌一齊坐在她面前,對她說:“作為我和咲歌的姐姐,留下來吧,勢夜姐姐。”

他說:“我們的母親逝世得早,咲歌沒有母親的記憶,您當時出現得太過恰巧,仿佛命中注定一樣,我從那時起就将您視作長姐,所謂長姐如母,一直以來,您在我們的心目中都是那麼重要。”

于是,她的身份變成了城主的姐姐。

那些年,人與人的戰争沒有停歇,各地依舊在争權奪利、興邦建國,更有甚者打着天照大神的後裔子嗣之名開始以宗教的性質拉攏人心,招兵買馬。

在那樣的亂世中飄搖,城邦與城邦之間的利益綁定變得越來越烈,以聯姻形式的結盟已經不太罕見。

她身份的轉變帶來了更多的饋贈,也吸引了更多的人上門來謀求利益。

十幾年不變的容顔終究會引人口舌,傳到他人的耳朵裡不知就變成了什麼樣的臆想,有人說她是妖,有人說她是仙,但是,求娶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為了減少那樣的觊觎,長髓彥開始對外宣稱她體弱多病,不宜見人。

溫暖的春日,長髓彥引見她見一個人。

據說那是外來的使者,是不可交惡的城邦之子,近日來此建交,又聽聞姬君病弱,特來獻藥,隻求一見。

“說是獻藥,其實也是求娶之意,也許是聽聞姐姐您美貌的好色之徒,若是您實在不願見的話,我會想辦法拒了的。”已經是一城之主的長髓彥對她依舊相當尊重。

她不想讓他為難:“無妨,隻是見一面而已。”

鬧貓時節,蝶戀花。天上淺薄的流雲淌過及近的枝桠,溫熱的陽光靜靜流淌在木廊上,山間的櫻花如霧般缥缈。

她換上層層疊疊的衣飾,披上火紅的火鼠裘前去迎客。

城池外漫天的绯櫻紛紛擾擾地晃動。

垂挂在門扉上的竹簾将明媚的日光切割。

廊上有暖色蔓延到她的腳邊,她看見帷帳之外,日光明亮的地方端坐着一位青年的身影。

寬大而精美的袖擺輕鋪在了陽光的撫慰下,相比同齡人來說略顯削瘦的身形在竹簾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剪影。

日光偏倚,遠山送來飄飛的櫻香。

她盡力臨摹對方的輪廓,恰逢春風拂動,櫻花倚過俊美的臉頰,對方一襲漆黑柔順的長發在漫天的绯櫻中紛紛擾擾地揚,添了幾分缱绻虛幻之感。

他偏頭望了過來。

恍惚間,春日迷蒙的陽光好似模糊了過去的光景。

她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形式再見到他那副樣子。

但她知道,他也在看她。

那雙幽紫的眼睛深邃,瑰麗,神秘,屬于蛇類的豎瞳纖細得令她發顫。

她幾乎定在了原地,感覺這段距離好像突然被拉長,再拉長。

“咳咳。”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輕輕咳出幾聲,說:“突感身子不适,怕傳染給旁人,閣下快快請回吧。”

“姐姐——”長髓彥沒想到她會如此,當即有些擔憂地起了身,又忽地想起還有貴客在,當即止步:“請見諒,我姐姐她身體确實不太好。”

“無妨。”他僞裝出溫文爾雅的微笑,真的如同一位來自人間的貴公子:“不過能留下來叨擾幾日嗎?”

“自然可以。”長髓彥說:“這幾天城中正好有祭祀,可以留下觀賞。”

當晚,月光朦胧,從殿上淌下的紗簾在春夜的清風中飄蕩。

折合展開的屏風繪着藤蘿之色,柔幻的瑰紫遍布在貼着金箔的壁畫上,某一刻,一旁的燭火被吹滅,她突然從小憇中驚醒,轉頭向光影扭曲的方向望去時,便見飄紗外立有一抹熟悉而靜谧的影子。

“明日朝……”

她聽到記憶中的聲音在喚她。

“不過來嗎?”

櫻花紛紛擾擾地飄進來。

如夢似幻。

她恍惚地起身,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已經先于思考驅動她向他走去。

“……是你嗎?”

她發出驚惶的聲音。

手上輕輕撥開一層又一層紗簾。

近了,近了。

再靠近一點,就能看清了。

她說:“……我又夢到你了嗎?”

紗簾後伸出一隻覆着蛇鱗的掌心來。

他說:“是我。”

就此,隔着最後一層阻礙,她露出一個歡欣的笑,輕輕搭了上去。

對方也笑了起來,輕輕一拉,就将她扯進了朦胧的幻夢中。

撞開迷蒙的紗簾,紮進缭繞的春風中,将她擁了個滿懷的人影宛若被黑夜築造構建出一副晦澀而灰郁的軀殼來。

但她撲進了他懷裡。

就此,漆黑細密的長發猶如蜿蜒的蛇群鋪展開來,嘴角邊上也因浮現出的笑意而延展中幾片紫色的菱形蛇鱗。

他微微垂下溫柔的眉梢,眼睫如蝴蝶顫動,瘦削的臉龐在月光中泛着一種柔美而病态的白,一襲深重的色彩就像是秋日裡熟得發黑的果實,無端剝離出非人的陰郁感來。

她幾乎被他這副與記憶中重疊的樣子而蠱惑。

明明是如此邪魅不祥的樣子,明明是這麼妖異危險的姿态,明明不似真神時銀發白袍的輕盈與聖潔,但是,就是無端地安心了下來。

她緊緊握着他的手,晃開了一個柔軟的笑。

她的聲音和過去一樣,與他的言語重疊在一起。

“白天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這副樣子。”

“你來接我去黃泉之國了嗎?”

死一般的寂靜倏然籠罩而下。

微揚的嘴角隐去笑意。

她如夢初醒。

但是來不及了。

蛇類緊縮的瞳孔幾乎像眼底裡鑿開破裂的一條縫。

一絲怪異的怒意一閃而逝,他突然掐住了她的下颌。

審視的目光變得冰冷無波,他幽紫而深邃的眼底如同空無一物的深淵,不再是明淨如鏡的色彩,而是逼仄陰郁的鋒利與危險:“你在看着誰?”

“你在透過我看着誰?”

對此,她顫動得眼睫都在抖,發不出聲音。

那不是害怕。

而是窺見某種隐秘的答案的戰栗。

在他那樣的目光中,一種對危險的預警油然而生,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刺骨的寒意從背脊升起。

空氣突然變得又冷又滞塞。

好像有無形的風卷走了讓人呼吸的氧氣,某種窒息感從喉嚨裡升起,她的胸口因此而劇烈地起伏起來。

針落一般的寂靜。

“姐姐大人,您睡了嗎?”

這時,屋外傳來了咲歌的聲音。

纖細的影子被朦胧的月光輕輕地映在門扉上。

明日朝終于找回了自己發澀的聲音:“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快逃。

“有一件事,咲歌無論如何都想先告訴您。”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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