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慎接完雍帝召見的旨意,剛剛将傳旨的谒者送走時,他就被本應是政務繁忙的荀司空叫來了他小叔的書房。
荀司空在今日朝會時,便猜到陛下可能會啟用新人。
畢竟出事的這兩地,豪強林立,且又遠離京畿,中央對這兩地的控制程度,怎麼說呢,從這次事件上便能看出一二。
一方地界上出了這麼大的事,兩個地方的重點官吏到了中央,直面陛下陳情後,朝堂諸公才了解到了其中細節,這說的好聽些,是近幾年這兩地的地方管制有方,說的不好聽的,那就是中央對這兩地的掌控有些過于薄弱了。
事情出了,那便不能不管。
既然要管,那便得選調派人,但這種局勢下,派誰,這是個問題。
兩地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中央對這兩地的實際掌控如此薄弱,且情況晦暗不明,完全不知是否有京畿的官員牽扯其中的情況下,要想從中取得突破口,這人勢必不能和朝堂的有太深的牽扯。
所以,人,得是沒有進入過朝堂的新人。
而且新人還有一個不可言說的大大的好處: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般而言,新人的身上都有一股勁,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這種沖勁是朝堂老帶新時官員們最頭疼的事了,因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換而言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且為求心中所想,必要時可以将天通個窟窿的倔頭。
所以,新人在這個時候就是最好用的破局尖刀!
但這人有不能太“新”,不能毫無根基,不然這人派過去還不夠兩地的世家豪紳下酒就菜的呢。
最好的人選就是這人從未出仕,和朝中的一幹人等并沒有太深的交集或者牽扯;但本人卻很有名望且家世顯貴,最好是那種名滿天下,光靠自身的聲望便可以一呼百應的人。
而且家是也不能差了,和權貴豪強們打交道,最重要的便是門戶相當,你可以地位比他高,但卻絕對不能地位比他低。
所以這個人還必須出身清貴,是可以數得上名号的世家,出生的氏族可以大,但作為其本支,也就是他的直系三代血親的關系卻不能太過複雜,不能和其他世家有過太多的利益牽扯。
荀司空想了想,這樣的人選,應該也隻有自家侄子可以符合上面所有的條條框框了。
荀慎他的名聲夠,才華也夠,而且他出身荀氏一族,雖然自家這一支剩下的人也隻餘下自己和侄子了,但旁支還是在的,這麼多年不管是娶親還是嫁女,沾邊的,不沾邊的,姻親也算是遍布全雍朝了,雖然隻是旁支,離的終歸是遠了一些。
不對,正是如此才好!
荀司空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不才是陛下真正需要的嗎?有龐大的姻親關系,所以不管去這兩地的任何一地,都不會因為當地無人,而沒有辦法順利救災。
但因都是旁支的原因,所以關系并不緊密,也無甚利益牽扯,荀氏旁支的姻親最多是看在沾着親戚名分的面子上,不刻意阻撓罷了,稍微有些善心的,最多也隻是在荀慎遇到困難或者危急時分伸手幫一把而已。
如此嚴苛的條件,重重禁锢下來,全朝上下,除荀慎外再無一人可擔此任!
所以荀司空料定今日宮中必有旨意傳達給荀慎,這不,自己剛下職回家,帶着旨意的谒者便已經到家了。
但……荀司空捏了捏自己的眉頭,頭痛的想着,這回赈災着實不是一個好差事啊!
難道現在徐州和贛州這兩地是什麼福地洞天嗎?這可是要去災情最嚴重的兩地去赈災啊,一個說不好,說不定自己這侄子連命都會丢在那兩地,大哥也唯獨隻剩這一個血脈了,若是荀慎此去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怎麼對得起自己那早逝的大兄呢?
荀司空一臉複雜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侄子荀慎,當年躲在自己懷裡的孩童,終究是長成了一位端方君子。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開口問道:“你對陛下這道旨意有何看法?”
荀慎瞧了瞧對于自己難掩擔憂的小叔,低頭看着手中自己剛剛接過的旨意,無聲地笑了笑,開口說道:“沒有什麼看法,雖然在旨意上陛下隻是說愛才心喜,才召我進宮,但陛下既然現在這個節點叫我去宮中面聖,那這次赈災的人選,若無意外,應該就是我了。”
荀慎一邊将手中的聖旨放在了自家叔叔的面前,一邊接着說道:“況且,陛下除了我,其實也沒有什麼其它合适的人選了吧。”
荀司空聽聞,擡頭看上荀慎,驚異出聲問道:“你知道?”
随後像是立刻反應過來似的,又極為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你知道!”
“不僅是我知道吧,小叔心裡應該也是清楚的。畢竟我還沒能見過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的面呢,而小叔可是朝堂重臣,常伴于陛下身邊,所以不管是對時局的了解,還是對于陛下的心思把控應該都比我準。”
荀司空又歎了一口氣。
今天他一天的歎氣次數,可算是比之前自己身處朝堂,處理政務時的所有歎氣的次數來的都多了。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會如此擔憂。今年的雪災本身就不同以往,其嚴重程度前所未見。而你可能要去赈災之地偏偏是災情最嚴重的兩處災區,流民都跑出來這麼多了,偏偏這次到京來報的地方屬官背景複雜,災區裡面的情形又晦暗不明,在這種情況下,偏偏要調你去赈災,你說小叔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況且你又不善武道,萬一再碰上個流民暴亂之類的,小叔真的是放心不下呀!”荀司空邊說邊站了起來,像是鍋釜邊上被炙烤的螞蟻,急的在這不大的書房内團團轉。
“對了,“荀司空突然轉過身走到荀慎身邊,”你不是一直不願意出仕為官嗎?反正陛下也沒有下明旨,隻是說讓你進宮面聖,又沒說其他的。“荀司空眼巴巴地盯着荀慎,殷切地出着主意:”然後,如果真到了陛下問你的時候,那你就以不願出仕的這個名頭,推拒了這樁差事便是了,你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荀慎還是那副面上帶笑雲淡風輕的樣子,口中邊說着話,邊将自己擔憂過度已經開始亂說胡話的朝中棟梁荀小叔,安頓到了椅子上。
“我知小叔是在擔心我的安危,關心則亂,但也不能哄騙于陛下,小叔貴為司空,乃是朝廷重臣,國之柱石,此等話要是被外人聽見了,怕是不好善了的。“
“況且小叔也不必如此擔憂,陛下選我,是為了讓我好好赈災,好安撫災民,平穩度過這次災情,又不是專門送我去死的,陛下啊,應該比你更盼着我能安然歸來。“
“況且我不善武道,這一事天下皆知,陛下如此英明,必定也是了解的,所以若是真定了我去赈災,為赈災主官,那必定會給我安排一武将随同的,所以小叔你現在擔憂無用,一切得等到我見過陛下之後才能有所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