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母頓了頓,看到聽聞此話明顯面露認同之色的兒子,在心裡微微搖了搖頭。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但架不住如葵竟然還找出了人證。”
殷母擡手示意,堂下被五花大綁着的一粗壯婦人和在其一側躺在上面蓋有白布的竹擔子上面的女屍。
殷母又揉了揉因為連着一夜沒睡,且一直在思辨着而導緻的隐隐發痛的太陽穴,開口問向殷澤文:“這婦人,你可認識?”
殷澤文看向被綁着且涕泗橫流,五官亂飛的粗鄙婦人,皺起眉頭,想了許久,最後搖了搖頭,對殷母說道:“回阿母,家中粗使婦人多入過江之鲫,況且殷氏男子向來不得插手家中人員管理後宅事物之事,故而孩兒着實是認不得這個婦人。”
殷母對殷澤文如此之說也不算是太過意外,也沒揪住此人不放,反而指向竹擔子上躺着不動地另外一人。
“那此人你可認識?”
殷澤文看着竹擔子上面面目已然模糊不清,頭骨都缺了一大塊的女屍。
雖然女屍辨認艱難,但殷澤文在其中竟然隐隐感覺到了一種熟悉……
……是嫣娘身邊的貼身女使!
殷母看着面上難掩震驚之色的殷澤文,便猜到殷澤文已經認出躺在擔架上的女屍的真實身份了,直接開口肯定着他的猜想。
“沒錯,确實如你所想。”
“那邊被綁的婦人,是一個押送看管貨物的雜役。“
”但是奇怪的就是,原先我所指派的加送送往如藿那裡的體己物件的仆婦并非是她,而是另外一位經驗老道且和如藿相熟的嬷嬷。”
殷夫人瞟了一眼在下面哭得涕淚橫流的婦人,“而她接替那位嬷嬷的時段恰好能和送去的茱萸粉出現問題的時間節點對應的上。”
“光是這點便已經很可疑了,更何況在佘府如葵下令徹查之時,她夥同另外一人竟然妄圖想要将有問題的茱萸粉都引火點燃,要不是如葵派過去的人動作夠快,如今怕是什麼證據都被銷毀殆盡了。”
殷夫人又擡手指了指那擔架上早已沒了氣息的女使,“這,便是與那婦人一同放火,企圖銷毀證據的人。”
殷澤文轉頭看向一旁擔架上的女使,樣貌,身份,甚至最開始那女使所穿的衣物,什麼都不能确認,就光從女使臉上的相貌來看。
但有一點可以确認,這女使必定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的,殷澤文心想。
因為這位已然死的的不能再死的女使,也不知是以何種方式求得死路的,臉上血肉模糊,腦袋也僅剩半個,從頭部狀态來看,完全看不出個人形了,那也就更别說是辨認身份樣貌了。
但殷澤文确認,這女使是他新婦的陪嫁女使。
他不光能确認這位女使,程嫣周邊的所有女使陪嫁,再難辨認,若是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他都能将其一一辨認出來。
隻因她們是自己新婦的陪嫁。
在成婚後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殷澤文都有偷偷地将程嫣周邊,經常出現的女使仆婦,都一一記下。
原是因他旁日裡不管這些,故而剛剛開始之時,記得着實是有些艱難。
但他還是努力地去記了,用了一些極其笨拙的法子。
隻不過也是沒想到,當時用盡一切笨辦法記下來的程嫣周邊的女使,活着的時候沒能用上,反倒是人死的不能再死了,在最後認屍這一步上起了作用。
殷澤文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嫣娘,你可是将這女使認下了?”
從殷澤文進來之後便一聲不吭的程嫣,毫不猶豫地開口承認了,“是,是我的貼身女使沒錯。”
語氣依舊是處變不驚的,但其中那一絲艱澀滞頓的暗啞,暴露出了程嫣此時内心并非無波無動。
見程嫣認的爽快,殷母瞥了程嫣一眼,并未再做言語。
殷澤文聽到程嫣承認,也未再做言語,而是低垂下他一直以來高昂的頭,讓人看不清他到底現在在想些什麼。
殷夫人看着下面跪着的這對新婚夫婦,尤其是看着剛剛還梗着脖頸和自己較勁說要維護自己新婦的兒子,眉頭漸松。
這下好了,你的新婦可是都親口認下了,做出這毀滅證據之舉的女使乃是她自己貼身陪嫁女使。
這不就是變相承認說,是她在送給如藿的茱萸粉内和了朱砂,是她導緻我那吃了大半年苦楚的女兒,差點倒在産子這道鬼門關前,是她害的殷澤文的嫡親阿姊和他首個小外外差點一屍兩命!是她!
這下自己的那個傻兒子總不會再護着她了……吧……
殷夫人看到重新擡起頭,面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堅毅的長子……
殷夫人突然不是很想聽殷澤文接下來将要說的話……
“大父,大母,阿耶,阿母,”殷澤文挨個叫着松濤堂主位上的長輩們,“我不信嫣娘會做下此等事情,我不信,出身忠義兩全的将軍府的她竟如此狠毒,連還未見于人世的嬰孩都能下手謀害!“
”我想聽嫣娘自己說!“
”我要她親口承認,她做下這些,是為了謀害,衆人皆知與我感情甚笃的阿姊,為了謀害我那還未出世,尚在人腹之中的外外,我要她親口承認,她能對我身邊至親之人痛下殺手!”
殷澤文的這一番話,不僅讓松濤堂的一衆長輩瞠目結舌,甚至連一旁的嫣娘都目露詫異!
他竟肯為我做到了如此地步!
程嫣目光不錯地盯着殷澤文,怔愣許久。
直到殷澤文感受到旁邊程嫣炙熱的目光,轉頭看向她後,程嫣才緩緩地說道:“我剛剛已經和阿母講過了,不管你們相信與否,我從未想過謀害殷如藿她的性命。“
”至于她那未出生的孩子,“程嫣頓了頓,才略帶遲疑地開口說道,”我也并沒有想立刻奪取他的性命……“
”我至多是希望殷如藿腹中的胎兒可以因為其早産,生下來便天生身體孱弱多病多災,至多是一個壽數不長而已……“
“我真的從未想過謀害她倆的性命。”
程嫣開始是遲疑的,她确實用意不純,她也确實刻意謀劃。
她知道自己這般辯白如此蒼白,又如此無力……
畢竟你人都害了,現在說這些,多多少少有些狡辯之嫌……
但,殷澤文他……
殷夫人看着,跪在下首的殷澤文聽過程嫣辯白後露出的堅定且欣喜的笑意。
也許……
可能……
大概……
自己馬上要失去自己這個溫厚敦良的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