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濤堂内寂靜一片。
從如葵的角度看過去,剛才還面帶紅暈的阿嫂,現在的臉色如雪蒼白,仿佛周身的血色都被惡鬼抽幹了一般。
坐在一旁的殷家大母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如葵的大父,“大喜的日子,你胡說些什麼!”。
接着開口替跪在堂下的新婦解圍道:“别聽你大父的胡話,這也是他做廷尉久了攢下的壞毛病,逮住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先唬住再說,家中小輩,沒有一個能逃過他的捉弄,你莫要吃心。”
随即向程家阿嫂招招手,盡量放緩着自己的語氣,柔和着口吻對程家娘子說:“剛剛吓壞了吧?來,到大母這邊來。”
程嫣在殷家大母說殷氏大父愛吓唬人這一點時,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殷澤文,下意識地向自己身旁的夫婿求證着,殷澤文心有戚戚,面帶認同,狠狠地朝程嫣點點頭,證明自己阿母所言非虛。
待大母招程家娘子上前時 ,殷澤文更是偷偷地握住程嫣的手,捏了捏,程嫣對上殷澤文飽含鼓勵的目光,穩了穩受到驚吓的神魂,起身,緩步,走到殷家大母身邊。
殷家大母一把拉過程嫣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輕輕地拍了拍,“殷家人口簡單,我那孫兒澤文又是個心思單純地,他或許不像旁家世家公子那般善解人意,但他也有他的好處。”
程嫣感受着殷家大母飽經風霜有些粗糙卻幹燥溫暖的大手,羞澀的紅暈爬上雙頰,低着頭,用蚊蟲般的聲音低聲應和着說:“他,很好……”
殷家大母聞言,面露喜色,抓住程娘子的手又用力拍了拍,再說話時的語氣已然親密了許多,“好女娘!你單名一個嫣,可有小名?”
程嫣搖搖頭,“并沒有特定的,原先家中長輩多是嫣娘,嫣娘地喚着……”
殷家大母聽聞,用力握緊了程嫣的手,“好孩子,那大母和大父以後也喚你嫣娘如何?”
等着程嫣點頭應下之後,如葵大母接着說:“嫣娘,自你嫁入我殷家後,以後殷家便是你的家了,我便是你大母,澤文的阿母便是你的阿母,你原先,吃了太多本不該由一個還未出嫁的小女娘,吃的苦了,放心,以後,都會好的。”
程嫣依舊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在她白皙豔麗的臉上灑下一截如蝴蝶般,翩若欲飛的陰影。
她搖了搖頭,頭上的珠钗也随着搖擺輕輕晃動。
“大母,您嚴重了,嫣娘不覺得苦。”
殷家大母捏了捏窩在手心裡程嫣柔軟的雙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
随即向身後貼身女兵吩咐道:“将我準備好的,給我親親孫兒孫媳的賀禮擡上來。”
擡上來?
大母這是準備了多少東西給阿兄阿嫂,竟然還是用擡的?
不過,确實,這也正常,大母向來都極疼她們這幾個小輩,對他們也素來出手闊綽,況且大母也算是整個殷氏最有錢财的富戶了。
是的,在殷氏,如葵的大母才算是真正的富戶,是一個人的财富能抵得上殷氏全族的那種。
之前,大父在朝出仕為官時,有好多同僚都拿這件事取笑過他。
有同為好友善意的揶揄,也有不同陣營政敵的惡意诋毀,說的直白些都是一個意思,大父是吃着大母軟飯的小白臉。
配上大父那張如笑面狐狸般俊俏風流的臉,加上大母為大父那一擲千金的架勢,如葵都能想到,這個畫面得多有說服力。
隻不過大父本人對這些都并不在意罷了。
如葵看着坐在大母身旁笑的如狐狸似的大父,心裡嘀咕着,“說不定,大父聽到這些話還樂在其中,巴不得這些人再多說點呢!”
說道這,那便不能不說說,把如葵大父這般妖孽拿捏的死死的如葵大母,重平侯。
是的,如葵的大母是為女侯爵,準确來說是自雍朝建朝以來唯三的以軍功封侯的女侯爵,且是唯一在世的女侯爵。
說來如葵的大母,殷老夫人這一生也算是傳奇。
殷老夫人出身貴族,本也算是安順太平的一生,卻沒想到在剛剛及笄的年紀,便遇上了先帝早期的八王之亂。
本就不是以兵法治軍立身的殷老夫人母家,在如呼嘯而來的多方叛軍的夾擊之下,整個家族一朝覆滅。
那時還年幼的殷老夫人在家中長輩的保護下,雖然一路坎坷但也算是全須全尾到了自己未婚夫婿家族盤踞的地界。
接下來倒也沒如同戲本子裡面傳唱的,發展出什麼未婚夫家見勢不對,背信棄義,撕毀婚約之類的橋段,反而是好好安置了殷老夫人,并也抽調了家族内的大量人力物力去殷老夫人母家舊址尋找救濟老婦人剩下的族人。
之後,殷老夫人便與原先的婚約郎婿結親完婚,算是基本按定下來了。
但整個天下都被牽扯進來,各地都陷入戰亂,又有哪裡有什麼桃園之地,可以讓人偏安一隅呢?
戰亂很快便波及到了殷老夫人夫家所在的地域,而殷家老夫人剛剛成婚不久的夫郎,也必須盡到族中男子守衛家族,保護族中婦弱老幼的職責,披甲上陣了。
在多方王族勢力的圍剿中,僅僅隻是一地方世家又如何能夠抵擋的住?
殷老婦人夫家的反抗,猶如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沒過多久便被盡數剿滅了,夫郎家剩餘的族人皆被困在自家邬堡裡,雖然靠着邬堡牢固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然地勢,暫時扛住了外面的攻擊,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圍困久了,糧草缺失是一大隐患,長時間生死攸關的精神緊繃,又是令一大隐患,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會瘋的,總之殷老夫人那時的夫家随時随地都有着被滅族的危險。
殷老夫人帶着自己家族原先剩下的部曲,盡自己最大可能的救下了夫家被困的老弱婦幼,帶着這麼一群人躲進了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