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昨晚便什麼都沒吃過了,甚至水也沒喝上一口,誰家見義勇為做成如我這般,不光獎賞沒有,還莫名其妙挨了頓家法,世道如此不公,世道如此不公啊!”
“怎麼,覺得阿母打你,打得不應該?要我說,阿母真是打得太輕了,才能讓你在這邊還有力氣感歎世道不公。”
如葵氣不打一處來,接着數落着她阿兄道:“就你還在那邊叫嚣世道不公?我才應該念叨巫神處事不公呢,讓我做了你殷澤文的妹妹,你以為從昨晚到現在就你滴水未進?”
如葵白了殷澤文一眼,“你眼前這個聰慧善良溫婉淑慎的妹妹同樣也是從昨晚到現在都是滴水未進好吧。”
“不對,”如葵杏眼一立,“不隻是昨晚,我從昨個午時便再沒有進過東西了!”
“啊?那葵娘你又是為何這麼這麼久了什麼都沒吃啊?趕緊叫你屋裡的蓉做點吃食來啊,蓉的手藝可是出了名的好呢,我都想和你把蓉借幾天到我院子裡面來呢!”
如葵真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我因為誰接近兩日滴水未進,某個人難道心裡不清楚嗎?!本來今日我去看望阿姊,說好了要和阿姊一起留用晚膳的,結果,今天,是誰闖了那麼大的禍,還連累的阿母動了家法?阿兄,你倒是說說,是誰啊?”
“是我……”殷澤文将頭垂的更低了。
“沒錯,是你,我的好阿兄,”如葵看着現在好似落水狗一樣的大兄,内心毫無波瀾,别說産生同情了,如葵甚至想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
“你不知道,芷沖到阿姊那邊和我們說阿母動了家法說要打死你的時候,我和阿姊有多擔心!阿姊甚至還懷着身孕!你也真是不怕她被你吓出個好歹來!”
殷澤文的頭都快低到地上的石磚裡了,“我……我也不知道阿母會那麼生氣……”
“我從阿姊家趕回來便直奔梧蒼齋了,中途你倒是被打發到祠堂歇着了,我可是陪着阿母談心解憂直到現在。”
“倒是也沒想到,我這剛來看你,你不問問阿姊身體是否康健,府中胎兒是否安好,也不問問年近知命的阿母,在動了那麼大的肝火之後,是否傷到了身子,竟然第一想到的,是想借我那燒菜手藝頗佳的女使?”
“吃,吃,吃,我看,你那本來就沒有多少的腦子,現在應該更是所剩無幾了,多是被你吞進肚子裡面,全都消散光了!”
殷澤文垂着頭,一動都敢動,用眼睛瞟着如葵,看如葵說夠了,便将頭湊了過去,可憐巴巴地認着錯:“我錯了,葵娘你别氣了,你也沒吃東西,萬一氣壞身子可怎麼辦?你身體一直都不算太好……”
如葵看着臉上還橫七豎八躺着紅腫鞭痕,卻依然努力哄着自己的可憐巴巴地阿兄,如同殷母般,深深地歎了口氣,放軟口吻,對着阿兄說:“好了,我沒事,我已經囑咐傅母去做你最喜歡吃的蜜餌了,等她做好了,便會給我們帶過來。”
殷澤文一聽,剛才還可憐巴巴的狗狗雙眼,瞬間放出如元宵燈會上,中心宮城所放的那盞萬福燈籠般閃亮刺目的光芒。
“不說這些了,阿兄,我來這裡,是過來問你幾個問題的。”
“嗯嗯,葵娘,你盡管問,阿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殷澤文看如葵認真嚴肅的神情,便也不自覺地将自己插科打诨的态度給收了起來。
“阿兄,你可知程家娘子的身世?”
“程家娘子的身世?”殷澤文疑惑地看向自己妹妹。
“沒錯,程家娘子的身世,或者說,是那場發生在整個程氏一族的身上慘烈的禍事。”
殷澤文聞言搖了搖頭,“我不知。我隻是在救回程家娘子回來的路上聽說,程家娘子身世可憐,家中惟剩兩人,一位是殘疾癱瘓在床的年邁阿耶,另一位卻是還不到總角之齡的年幼阿弟。”
“而且,說是在她及笄之齡還有位已經是定過親了的未婚夫婿,不過聽說那未婚夫婿缺德背信,我不知是何種原因,程家女娘的未婚卻突然撕毀已經商定好的婚書契約,驟然翻臉悔婚了。”
“而那位程家小娘子,更是受她未婚夫婿無故翻臉悔婚的影響,如今她已年逾雙十年華,卻再也沒能找到适合且合心意的郎君了。”
“她的阿耶本就常年卧病在床,不太與外界交流的情況下,脾氣秉性則變得尤為奇怪。”
“尤其是面對她的婚事時,也不知道她的阿耶,是不是因為她第一樁不順的婚事是,被無故毀約的,所以導緻她阿耶現在對她的婚事變得尤為苛責。“
”甚至覺得程家女娘婚事不順,是程家女娘自己長相過于豔麗招人,或者是她自己在外行為不端的原因。”
“我知道的也就這些,所以當程家娘子和我說,她極為害怕自己衣裳盡毀後又與我獨處的事情,一旦被人傳開了的後果時,你阿兄我是理解她的。”
“女娘啊,在這世上各有各的不易。”
殷澤文感歎着,“對了,葵娘,你剛剛問,我知不知道程家禍事?程家之前發生了什麼禍事嗎?”殷澤文疑惑地追問。
如葵歎了口氣,“你知道的這些,是對的沒錯,但,也不完全對。”
之後如葵便将殷母今日告訴她的一切,如葵一句不落地都轉述給了自家阿兄。
殷澤文聽過程家整件禍事的起因經過和那極為慘絕人寰的滅門結果後,整個人仿佛在寒冬臘月的冰雪天,赤身光膀地過了一遍,眉間發梢都透露出一股冷冽的氣息。
如葵看見阿兄這樣,都不需要動腦子,就能知道自己這正義感爆棚大兄腦子裡面在想什麼。
如葵擡了擡手,喚了芷進來。
“阿兄,不管你剛剛聽過這段往事,是感佩程家忠義無雙也好,還是心疼程家娘子過來不易也罷,你都先放放,接下來的芷說的話,我還是希望你能帶着腦子聽一聽。”
如葵無視掉自家阿兄投射而來的幽怨的目光,不留分毫情面地對殷澤文說道。
“來,芷,将你今日調查發現的事情,都和阿兄好好講講。”
“諾,女公子。”
“大公子,奴在您出事後,便被女公子立刻派了出去到事發地進行了調查。為不擴大事件發散,也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女公子特地叮囑芷,在調查時無比小心,秉持着甯願一無所獲,但也不能打草驚蛇的原則,芷盡量避開了今日在場的夫人公子,仆從女婢。”
“芷借由替夫人公子拿落在場地内的私人物品為由,進入了今日發生事件的場地。”
“芷也刻意避開了旁人,仔細将程家女公子騎馬受驚後的場所勘察了一遍。”
“根據帶我入場的婦人所言,今日程家女公子的馬受驚,全然是因為流箭不慎打飛的緣故,但奴在場地内卻并未發現流箭射在地面上的任何痕迹。”
“此為其一。”
“其二則是奴在回程時,恰好碰到擡着那匹程家女娘所騎發瘋墜崖的馬的屍體的仆從們。”
“奴趁他們離開後,将那匹馬的屍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統統檢查了一番。”
“發現在蔴的後臀處,有一鐵質钗環所刺出的深約一寸的傷口。”
“從刺入的角度和力度分析,想要造成這樣的傷口,隻能是騎在馬背上的人,反手将鐵質钗環刺入。”
“至于鐵質钗環,奴也已經找到了打造這對簪钗的鐵具匠人,并得到了相應的證詞。”
“葵娘,你這女使好生厲害啊,這要是放在軍營裡,妥妥的斥候之才啊!”殷澤文一臉震驚外加佩服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使。
“而且論述說話,條理清晰明了,大才啊如葵!”
如葵瞪了一眼殷澤文,“我這女使可是留在身邊有大用處的,做什麼斥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最好都給我收一收,不對,是想都别想!”
“芷說的意思,阿兄你到底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你們是說這一切都是程家娘子自己設計的,就為了和我說親?”
如葵看着眼眸如稚子般純淨的阿兄,說道:“從所有線索顯示來看,确實如此。”
“阿兄,我也并不是能全然理解阿母今日所說的那些話,但我知道阿母說的有一點是對的,想要住進一個曾經裝過别人的人的心裡,可是很難的。”
“難到,可能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成功,你至死都對她而言,都隻是個外人。”
“阿兄,人這一生真的是很短暫的,阿母希望你能好好考量,我也希望,你能認認真真地問問自己内心,好好想想,你接下來做的抉擇,真的是你想要的嘛。”
說完,如葵起身,活動了下有些發麻的雙腳,待好些了,便擡腿向外走去,“蜜餌,傅母一會便會給你送來,如果你想清楚了,直接找阿母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