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兒上了服務器的門,關掉了室内的燈,切斷了大半屏幕的電源。
她的投影也漸漸消散,在無人可見的沒有邊界的數據空間裡,女子蜷起腿,久久不言。
……
她想起一百多年前,自己剛剛成為科學家的時候。
那時的夏清兒還是留存着朝氣的少年人,她深刻相信着災難終會過去,會在夢中見到天下太平後的團聚。就算連燦變成了污染物,她也沒有一蹶不振。
畢竟連教授還和人一樣不是嗎?說不定他們能研究出對抗污染的東西呢?說不定他們能把污染物變回原樣呢?
‘我知道這個假設看起來有些不切實際。’她對助手說,‘但在航天事業發展之前,人們也不相信自己的同伴能夠走向太空。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哪怕是讓太陽從西邊升起,也早已在金星上實現。’
‘那如果真的做不到呢?’助手問。
‘那便換一個方向,重新嘗試。’她說。
……
她想起在那之後,許韶和她相見。他們在兩個截然不同的部門,從事為基地建設獻出汗水的工作。她很疲憊,許韶卻給人感覺額外蒼白。
‘小夕死了。’他說,‘我殺了他。’
‘……’夏清兒靜靜地看着他,沒有怒氣沖天的質問,也沒有隐忍難言的悲傷,隻是看着他。
‘是我害了他。’許韶說,‘如果當初我執意要他和我一起出校,他就不會變成污染物,就不會……’
‘不是你的錯。’夏清兒打斷他的話,‘唯一的名額被我用了,如果要說是誰殺死了他,應該是我才對。’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活下來的應該是小夕才對。
那天,作為第一批裁決者之一的許韶,和作為新星科學家的夏清兒,在基地核心會議大廳,和數百人一同說出誓詞。
‘我宣誓,我願意将時間與汗水獻給偉大的事業,将以自己的血與淚為後人鋪路,為人類存續事業奉獻終身。’
……
她想起九十五年前,她終于制作出了能大程度隔絕污染的防護材料。但與此同時,她聽見了許韶的死訊。
他們半個月前還聯系過,當時,她因為熬夜過度精神不振,許韶就像在學校裡那樣,用最溫和的聲音關心并安慰她。
但許韶的死亡鑒定,是自殺。
他們小隊死在了搜查廢墟的途中,全軍覆沒。污染物的攻擊性很強,他們的屍骨并不完好,搜救隊隻找到了一塊被子彈打穿的頭骨,基因檢測幾個顯示,那是他的。
他這幾年殺過很多污染物,很多由人變成的污染物,很多剛剛成為污染物,還保留着記憶和一絲理智的人。
他還是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又或許是因為那年冬天太冷了,夏清兒隻是歎了口氣,便繼續去做自己的工作。
……
她想起三十多歲時,她制作出了能檢測污染程度的試劑,數值精确到小數點後一位,并在扭轉污染的藥劑研究中取得了階段性成果。
不僅如此,她還對基地的城防工作和武器布局提出了建設性意見,讓記得在不久後的一次污染物潮中損傷甚小。
她的貢獻讓她成了大科學首席,人們熙熙攘攘地将她推上神壇,把她當做人類的救世主那般尊敬她。
她和其他人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厚厚屏障,但沒有關心,她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工作了,研究助手什麼的,随便來一個實習生都可以。
她沒有時間為自己的寂寞而傷感,每天都有人因污染而死,污染物的數量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她的手中沒有任何槍支彈藥,但她的身後有萬家燈火。
……
她想起自己行将就木時,和連燦的最後一次通訊。
那時,記得基礎設施基本完善,隻要肯花錢就能申請視頻通話。她與連燦已經幾年沒有聯系了,再次見面時,卻是泛起苦笑。
‘老師,不知不覺,我已經…比你還要老了啊……’
在數十年的人生裡,與連燦相知相處的時間,隻占據了生命刻度上的不到十分之一。
但她在意識朦胧時,依舊會想起幾十年前的校園,想起教授做的小餅幹,還有和她一起吃餅幹的人們。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
但命運和她開了個玩笑,于高高的頭頂無情嘲弄,将最美好的撕碎給人看,又給絕境中的人一束微弱的光芒。
她覺醒了異能,在心跳即将死亡的時候。
她的身體死去了,但意識留了下來,以數據的形式,順着生命檢測儀進入網絡系統,取代了那個還在開發過程中的,連名字都沒有的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