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來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坐上飛機時，夕岚依舊沒有反應過來。

為什麼……第八基地遇襲了？

第五基地才剛剛淪陷，另一個基地便遭遇污染物潮…不應該啊……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第八基地現在的氣溫接近零下二十度，生物活動都不活躍了才對，難道……

“媽媽，我們不想那些複雜的事了！”識之殿堂說，“你先想想别的……你看窗外！飛得好高，人都變得像螞蟻那麼小了哎！”

‘……現在還沒有起飛，那是地上的污漬。’

“啊……哈哈……”識之殿堂灰溜溜潛水了。

晏秋辰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說：“要走了，系好安全帶。”

“哦。”夕岚把安全帶從座椅縫隙中掏出來，扣上。

他的座位靠窗，旁邊隻有晏秋辰一人。

夏烨不參與這次支援。他的污染值還沒有降下去，異能和那邊的環境相性也非常不好，所以沒有收到支援信息。

他也知道自己在第八基地幫不上什麼忙，隻是麻煩小夕看好他沒有異能的脆弱弟弟。

晏先生不脆弱，我也看不住，夕岚想。

飛機起飛了。

夕岚看着窗外，地面上的建築物逐漸變小，變遠，直到被雲朵遮蓋，什麼也看不見。

雲層上的世界是明亮夢幻的，厚厚的雲層就像卷在棍上的棉花糖，在陽光下鍍上耀眼的金色。

夕岚看了一會，覺得眼睛有點酸。

晏秋辰遞給他一塊手帕，說：“别看了，對眼睛不好。”

夕岚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有要流淚的趨勢了。

“謝謝。”他接過手帕，捂了下眼睛。

倒也不是很喜歡雲層之上的景象。

就是……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而且不知道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會再見到的。”這時，晏秋辰說，“會平安回去的。”

“……我的想法那麼明顯嗎？”夕岚從手帕下冒出眼睛，小聲問。

“嗯。”晏秋辰微微點頭。

“……我下次藏好。”夕岚悶悶地說，“而且，我隻是在想，回去或許是坐車，就這樣。”

“哦。”

機艙裡沒有多少人說話，前往支援的人們都能料到前線的情況，也知曉自己可能的未來。

但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既然選擇了相應号召，就已經做好了九死一生的覺悟。

夕岚和晏秋辰的對話聲很小，淹沒在淡淡的噪音中。

“可以的話，睡一會兒吧。”晏秋辰遞給夕岚一個眼罩，“到達那邊是半夜，可能會直接開展工作。”

“你更應該睡覺。”夕岚說，“我的異能需要光，他們或許會把我安排在白天，但你不一樣。”

戰場和普通的任務不一樣，異能者和裁決者一般是各自行動的，搭檔關系最多隻能在通鋪裡争取一下相鄰的位置，但沒必要。

“我會休息。”晏秋辰心中歎氣。

為什麼夕岚總執着于讓他睡覺呢……他的睡眠也沒有那麼不充足……吧？

……

夕岚本來以為，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候，自己是睡不着的。

但他還是入眠了，并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衣衫褴褛，躲在一個隧道裡。

外面下着雨，隧道中的人們三兩抱團，饑餓和寒冷在人群中蔓延。

可他們等不到餓死凍死的時候了，有一隻長着四隻人腿和一對無毛鳥翼的鮟鱇魚闖進隧道，把靠近它的人撕開。

被撕開的人還沒有死，但動彈不得，隻能發出絕望的慘叫。

人們四散逃跑，夕岚就混在人流之中，沒有穿鞋的雙腳被地上細小的石子劃出傷口。

逃，逃，逃……

突然，一隻半人高的鮟鱇魚咬住他的腳，夕岚撲倒在地，被向後拖去。

後方隻有無盡的黑暗，和濃厚的血腥味。

他會被開膛破肚，成為污染物的食物。

不，不，不……

他拼命地撓着地，想抓住什麼，但除了将自己的手指磨破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不要——

突然，他的手抓到了實處，是一塊比泥土更硬實、比石頭更柔軟的東西。

他緊緊地抓着那塊東西。

鮟鱇魚沒有拖動他，好像是放棄了。

周圍的一切在變幻，夕岚模模糊糊，不知身在何處。

……

“……”晏秋辰看着身旁熟睡的人，沒有說話。

做噩夢了嗎，連眉頭都是縮着的。

感受着手心的刺痛，他有點無奈，夕岚的指甲該剪了。

要不要掰開……算了，反正左手不握木倉，再讓他抓一會也無妨。

不過晏秋辰沒想到，這一抓，就是兩個小時。

夕岚後來好像沒坐噩夢了，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小，最終自己松開了手。

晏秋辰把他的手放回他腿上，自己站起身來，向乘務員要了一包創可貼。

手心裡的月牙印已經開始結痂，有點淩亂地落在食指掌骨和中指掌骨之間。

他看看夕岚的白淨手，掌心和指間幾乎沒有繭，形狀好看的指甲也并不長，應該一周之内才剪過。

原來是力氣太大了，才按出傷口來嗎？

晏秋辰突然有種怪異的情緒，好像不僅是好奇，也好像不僅是同情。

沒有過往的人，能面不改色地面對污染和屍體的人，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他想象不出來，或許那些東西，在夕岚失去的記憶中吧。

記憶是不會消失的，隻會沉入意識的冰山之下，在做夢的時候，人或許會看見自己遺忘許久的人或事。

……

下飛機前，夕岚特意裹上了及膝的厚棉衣，盡管如此，冷風迎面吹來時，他還是打了個哆嗦。

道路濕滑，他走得小心翼翼，看起來像一隻慢吞吞的企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