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枞眉眼冷肅,但并不轉身,而是直擊陰鑄。陰鑄不曾料到如此情況,詫異看去,隻見那純血人類指尖燃起一張符箓,将煞氣悉數燃盡,通身暴漲的靈力不容小觑。
陰鑄分神的工夫,被一支燃着業火的箭洞穿肩膀,不由得神色扭曲,爆喝一聲,陣中傀儡絲狂舞,如同萬千細柳,随風而拂,所過之處煞氣彌漫,遮人眼目。
代景一道道符箓打過去,煞氣卻越來越多,柏枞掌心亮起焰火,照出腳下方寸之地,一邊護着代景,一邊巡視四周。
大妖金瞳燦然,凜冽如霜,“陰鑄,你還有什麼招數,盡管使來。”
陰鑄被光箭射中,又被紅蓮業火灼燒,不可能毫發無傷,定然已是強弩之末,不然不會以煞氣隐藏身形。
隻要陰鑄出聲,柏枞就能聽聲辨位,一擊而中。
代景不見江望雪身影,喊道:“江望雪?”
忽聽細微破空之聲,江熾持劍殺出,在他對面正是江望雪。代景取出符箓,立即就要去幫忙,“快定住他!”
即便是傀儡,也能被施法定住身形,動彈不得。
柏枞取過符箓飛擲而出,卻半空自燃,傀儡絲光芒一閃,江熾身形急速撤退,守在了陣眼。江望雪久攻不下陣眼,扭頭看柏枞一眼。
大妖自是明白意思,道:“若是破壞陣眼,你的内丹就會損毀,你多年的修為就會毀于一旦。”
江望雪道:“我知道。”
三人一同攻向陣眼!
正在此時,地動山搖!
代景腳下不穩,身形一晃,被柏枞接住。
無邊的煞氣随着飓風螺旋上升,陣内更為混沌,一道詭異陰冷的笑聲尖銳響起:“毀天滅地陣,成了!”
代景:“毀天滅地陣?好中二的名字,一定是那老妖怪現取的。”
陰鑄:“……”
陰鑄冷笑:“你們就暫且樂着吧,待這蛟族的空中浮島墜落,蛟族所有人都得陪葬。”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尤其是陣外的蛟族族長江有福,駭然道:“什麼意思?!”話音剛落,便臉色驟變,驚愕地低下頭。
他的小腹丹田之處,正完全不受自控地往外傾瀉妖力,就像被一把大刀捅穿,血液汩汩流出。
江有福如此,其他長老亦如此,包括法陣内背叛蛟族的長老。
那長老悚然爬向陰鑄,“我是為你做事,為你做事的啊!”
陰鑄哪裡耐煩跟一個馬前卒多言,随手揮去一道煞氣,那長老瞪着眼珠子,被鬼火燒成一具骷髅,最後眼珠子也變成了灰燼。
代景臉色微白,想起當年白箬之死,憤怒地瞪着陰鑄:“你到底想做什麼?”
江有福匍匐在地,江望雪奔到法陣邊緣:“父親!”
“阻止他……”江有福難得表現出身為蛟族族長的威嚴,掙紮站起,對其他長老說,“布蛟龍在天陣。”
其他長老也都咬牙站起,雙手結印,“是。”
蛟龍在天,毀天滅地,孰強孰弱,其實已經一目了然,但為了蛟族,江有福必須拼着這條老命搏一搏。
天空陰雲密布,隐約傳來如猛獸低吼的雷鳴。
陰鑄仰頭看天,興奮到雙瞳赤紅,咧嘴笑道:“白石劫,柏枞,這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蛟族才會陪葬!”
柏枞目若寒冰。
這毀天滅地法陣也在隐約吸收他的妖力,盡管他控制了,肺腑卻隐約灼痛,這痛楚如此熟悉,正是前些日子有過的。
柏枞咬住牙關,咽下喉間生出的一絲腥甜。
陰鑄全不在乎陣外江有福等人的負隅頑抗,津津有味地向柏枞炫耀自己的“功績”:“待這法陣吸收完蛟族妖力,浮島沒了供給,就會從空中墜毀。這浮島本是先天形成,偶被蛟族找到,自有一股天地靈氣,它墜了,加上蛟族幾萬生靈的犧牲,定會引來天劫!”
天劫?
代景一怔,“你這個瘋子,天劫會懲罰你的!”
陰鑄哈哈大笑:“那又如何?有白石劫墊背,我高興還來不及。”
“……”
這話讓人聽着以為他對柏枞是由愛生恨。
代景瞅着柏枞,“你長得像白輕絮。”
柏枞:“……”
時隔兩千年,再聽到白輕絮這個名字,陰鑄笑容一收,神色詭谲至極:“是像你母親,一樣的清高,一樣的愚蠢,你本該恨烏乞族,是他們将你活生生肢解,你為什麼還要與這個所謂的神子相戀?為什麼?!”說到最後,宛如怨婦。
柏枞道:“我喜歡,我樂意,關你屁事。”
陰鑄:“……”
陰鑄從胸腔發出冷笑,一雙陰鸷的眼帶着十足的惡意盯着柏枞,“你馬上就會知道,你與這個神子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天地風雲變幻,陣内妖力更盛,地面顫動不止,整座浮島都在搖晃,山石滾落,建築傾頹,蛟人恐慌。
除了蛟宮的這幾人,外面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更沒人知道,他們即将殒命。
江有福怒喝一聲,化作一條銀灰老蛟,試圖用蛟龍在天法陣圍住毀天滅地陣,其他長老亦複如此。但他們老了,根本力不從心,加上妖力不斷潰散,支撐不了多久。
江望雪見此情形,繃着臉迅疾沖向陣眼,快到幾乎化為一道流光。
陰鑄冷不防,還真被江望雪拿到了陣眼内丹。
江望雪剛要将内丹收入體内,就被一柄長劍擊碎内丹,緊接着,他的心髒被穿刺而過。
這把劍,正是江熾的本命劍。
這把劍沒有過多的裝飾,向來正氣凜然,不為妖邪所侵。本命劍對一個修道之人而言,與命同樣重要,江望雪始終沒能化出自己的本命劍,隻能偶爾鑒賞江熾的劍。
江熾也不小氣,給他看便看了,玩便玩了。
從小一起長大,他們争執過,冷戰過,卻從來沒有猜忌。江望雪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江熾的本命劍下。
沒了内丹,江望雪與凡人之軀無異,他的心髒是冰涼的,又轉為炙熱,像是對生命最後的告别。而後,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一點都不心痛,因為他從未奢望過什麼。
江熾總是這樣,看不見他。
江望雪無奈地笑了,他不常笑,一笑如冰雪初融:“江熾……”
他隻想,再跟江熾說一句話。
許是上天聽到他的祈願,江熾空茫的雙目逐漸聚焦,看到了被自己一劍穿心的江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