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箬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忽見有人認出自己,還有些不可思議:“難道是你殺了我?”
那絡腮胡天師置若罔聞,注意到白箬腳下虛浮,身形不定,不由得冷笑:“原來變成了一隻孤魂野鬼,我就說,你這小女子不可能沒死。”
絡腮胡說完,隻覺周身如墜冰窖般酷寒,緩緩回過頭去,面對的是衆天師鐵青的臉。
金光煙火般綻開,妖力席卷,天師法陣破開,人亦随之跌落。
柏枞目光一寸一寸掃過這些人,近乎斯文地問:“所以,你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絡腮胡不敢再說話,将話語權交給為首的長老。半晌,長老擡起褶皺深深的眼皮,渾濁的眼珠卻發着冷如毒針的光,“是又如何?”
話音落下的瞬間,以大妖腳下為中心,寒意凝結成霜,頃刻覆蓋方圓十裡。
代景在柏枞身上聞到的冰雪與木質的氣息,不是幻覺,是因為柏枞最強勁的法術之一便是“冰”。無論人還是妖,在極寒之下是很難行動的。
“我再确認一遍,”柏枞擡起一根食指,指着白箬,“她,是你們殺的嗎?”
代景眼睛一眨不眨,屏住呼吸,等待那個也許讓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不光他,江熾亦是滿面錯愕,緊捏拳頭死死盯住長老。
大約是因為抱了死志,長老呵呵笑了一聲:“怎麼,你要為這小妖女報仇?你跟她什麼關系?”
柏枞手指一動,冰霜爬上長老雙腿,周圍天師發出驚呼。大妖冷淡的嗓音響徹這冰雪世界,竟帶着幾分悲天憫人的神性:“别動,不然腿就斷了。”
那長老僵着一張老樹皮般的臉,一動不動。嘴上不畏死,臨了還是想體面一點,若是腿斷了,那就是真的死無全屍。
“少主!”其他天師不無驚恐,期盼得到江熾的幫助。
江熾卻是怔怔的,還是江望雪喚了他一聲,這才回神,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殺她?”
“……”
竟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江熾擡高聲音,又問了一句:“為什麼殺她?你們與她,有何仇怨?”
仍是無人回答。
白箬對這個問題也很好奇:“是啊,為什麼?”及至看到代景過于悲戚的臉,忽然收了聲。
雖然她自己不記得了,但她的死,并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揭過的事。
最終還是那長老出聲,帶着身為長輩的威嚴與說教:“這麼做,都是為了江家。”
江熾道:“我不明白。”
代景也不明白,為什麼白箬會被江家殺死。他的腦海焊了一座牢籠,牢門緊緊閉合着,讓他不得窺探其中血淋淋的真相。
他應該知道,應該記得,有權明白的真相。
然而不得其門而入。
代景不禁往前一步,喃喃問:“為什麼?”
池邊長滿青苔,兼之冰霜,他腳底一滑,嘭的一聲栽進水中——
“靈澤!”
幽碧的水瞬間四面八方包裹代景的軀體,他四肢僵硬,胸腔窒息,腦子卻越發清醒,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緯度,睜大的雙瞳倒映時間的碎片。
那些碎片緩緩在他眼前重組,構成一幕幕畫面,有他的,也有小傻子的。當這些畫面回溯,便是他禁锢在記憶牢籠中的過往。
他叫靈澤,從有記憶開始便生活在烏乞族。
烏乞族是個隐世而居的村落,在半溪山已綿延千年之久,與世無争,民風淳樸,不知歲月變遷,外界變化。
烏乞族族姓白,他便也姓白,被族人稱為神子。神子真名不可輕易呼喚,族長便讓他為自己取個表字。
他掐指一數,說:“叫阿三吧。”
族長:“有了。”
“阿四呢?”
“也有了。”
“阿呸!”他就不信這個表字也有人取。
族長笑眯眯拿出一張紙,在阿三阿四的名字下面,正是阿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