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老婆看别的男人,大妖對此表現從容,仿佛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
柏枞下颌微擡,睥睨衆人,冷硬立體的臉部線條被霞光與暮色修飾得柔和幾分,微微笑道:“感謝諸位大駕光臨,參加我與小景的婚禮。”
小景這個稱呼一出,樹下江熾的臉色依然極為陰郁,捏緊的拳頭發出幾聲脆響,他身邊與他一般大的俊秀青年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
“我不信天道,不敬鬼神,不許誓言。”柏枞笑意收斂,側目看向身邊人,嗓音低而清晰,“但今晚過後,他就是我的一切。”
代景迎上柏枞目光。
過去的每一天,大妖都是這麼看他的。
這場婚禮沒有司儀,沒有戒指,也沒有山盟海誓,大妖什麼都不信,從不把希冀寄托在神力妖法上。
柏枞隻相信他自己——不,今晚過後,他會相信另一個人,把那個人當成自己的一切,因為他們結婚了。
但他不知道,這場婚禮,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陰謀。
江家獻上代景,是為了接近柏枞,殺了柏枞。
但凡代景還有一點良心,就不該随波逐流成為刺殺大妖的利劍。他想開口,想大聲喊出來,他們不能結婚,不能踏進江家的陷阱,不能……
代景用盡氣力,身體仍是笨拙如木頭,舌根發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因為太過用力,臉頰憋得通紅,眼中流轉水光,看上去就像被柏枞的話感動。
而底下适時響起熱烈的掌聲,那群妖族激動萬分地吆喝着:“從今往後,他就是我們的王後!喔喔喔!”
代景:“……”毀滅吧。
“王後?”柏枞眉梢微挑,似乎覺得有趣,問代景,“喜歡這個稱呼嗎?”
代景不點頭,也不搖頭,隻眨巴兩下眼睛——感謝小傻子,不知道王後是什麼意思。
柏枞耐心解釋:“這表示,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過了會兒,代景眼睛亮晶晶地笑,點了一下腦袋,似乎很喜歡這個說法——他的靈魂默默裂開了。
他還沒口嫌呢,身體就這麼正直,他不要臉的嗎??
你個傻子,别什麼話都信啊!
代景是真拿這具身體沒辦法了,小傻子随波逐流,他何嘗不是。
柏枞眼角眉梢俱是春風化雨般的笑意,蠱得不行,讓代景小心髒胡亂怦跳,恨自己沒長一副鐵石心腸,再這麼下去,離色迷心竅不遠了。
代景覺得自己此時的智商,大概不比小傻子優越到哪裡去,讓他一時難以分清,自己到底是哪個世界的代景。
柏枞握着他手,對他說:“來。”
盡管婚禮從簡,儀式感還是要有的,代景踏上厚實的花瓣紅毯,就像踩在雲端,唯有身邊的大妖是他的依傍。
在衆人或豔羨或别有深意的目光中,這對大妖與純血人類組合的新人,旁若無人地走過長長的紅毯,花燈擁簇,青鸾飛舞,他們宛如一雙神仙眷侶。
走到一半時,柏枞攬住代景腰身,帶他飛上高台,天幕低垂,星子隐現,代景的織金紅披風蝶翼般劃過星光。
代景睜大眼睛,一股油然而生的快樂在他心頭雀躍,盡管不是時候,但他就是忍不住。
這快樂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理所當然,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婚禮,他本該快樂。
高台之上,暮色徹底褪盡,遠山披黛,長河逶迤,廣袤天地間仿若隻剩他們二人。
俄頃,玉盤高懸,月華如水,人間盡收眼底。這實在是個太過美麗的夢,代景舍不得醒來。
柏枞手上出現一隻爆竹般的竹子圓筒,底部綴着一根拉繩,他說:“拽。”
代景遲疑,心想這拽了不會爆炸吧?
“放心,不會爆炸。”柏枞看出他在想什麼似的。
代景便上手了,幹脆利落地拽下拉繩——等等你個傻子,至少猶豫一秒啊!
咻的一聲,竹筒中頂部蹿出一支箭,射向夜幕,旋即啪的一聲炸開,五顔六色的星雨蒲公英般飄落下來。
煙花?
自然不僅僅是煙花,那“星雨”并未墜地,而是幻化作種種獨具匠心、妙趣橫生而又寓意吉祥的畫面,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花、鳥、樹、天空、河流、雲彩、山川,它們雖是幻象,卻好像真的存在過。
也許,代景在久遠之前的夢裡就看到過這些畫面,所以才會熱淚盈眶。
最後,這些畫面化作漫天紛飛的星屑,将銀河揉碎,把螢火放飛,才會如此夢幻而盛大。代景不知今夕何夕,他好像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靈澤。”柏枞低低地喚他。
代景望向他,千言萬語,盡付夜色。縱然能夠開口,他也是不知該說什麼的。
柏枞靠近他,眸色深深,眼中隻有一個人。
蒼天為證,日月為鑒,衆生為媒,大妖低下頭,在眼前這個人類青年的額上印下一吻,這便是他給出的誓言了。
代景木愣愣地睜着眼睛,不知所措。
柏枞親完一看,不由得笑出聲,“小傻瓜,要閉上眼睛。”
木質與冰雪混合的氣息萦繞鼻尖,這是柏枞身上的味道,并不平易近人,甚至顯得冷淡疏離,但當他靠近代景的時候,會很近,近乎走進代景心裡。
代景仍然惶惑而羞澀地睜着眼睛,紅暈悄悄染上耳根臉頰。
這場婚禮就在“賓主盡歡”中落幕。柏枞就是帶代景出來溜一圈,給大家長長眼,然後就送進了新房。
正好代景也不大喜歡交際,而且還有一道視線灼灼地盯着自己,實在讓人難以忽視,拉開點距離也好。
衆妖調侃,王上就跟藏寶貝似的,别人看都不給多看幾眼。
代景待在婚房裡,乍然的歡喜過後是深深的憂愁,問題還是沒解決,江家今晚就要圍殺柏枞了!
自己這張嘴,長來是幹嘛用的?
代景抓起果盤裡一隻鮮嫩多汁的壽桃啃,脆爽甘甜,真好吃。
……現在不是吃的時候啊!
代景心裡絕望,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吃完桃子吃荔枝,吃完荔枝吃李子,吃完李子吃黃杏,吃完黃杏吃荷花酥……
他悟了,原來這張嘴長來就是吃的,嘴巴吃甜了,說不定大妖親了心情好,就不計較他跟江家“合謀”這回事了呢。
咦,這什麼茶?也太好喝了吧。
代景噸噸噸喝了一整壺茶,整個人神清氣爽。管家進來給他添茶倒水,這回倒是沒那麼好喝了。觑着他神色的管家解釋:“夫人,這菩提露每天隻得一盅。”
繼“王後”之後,代景又被“夫人”雷了一遍,你們能不能不要起那麼奇怪的稱呼?我是男人!
吃飽喝足,代景坐在床邊發呆,過了會兒,他走到與卧室相連的小陽台,觀望觥籌交錯的庭院,尋找柏枞的身影。
柏枞沒找到,倒是看到了江家少主。
代景的視線又定住了,仗着在高處,小陽台又昏暗,沒人發現他,他大着膽子打量。
江熾年輕而英俊的臉在夜色的籠罩下更顯沉郁,他摩挲拇指上的金屬扳指,那是他的法器,也是江家傳承千年的“戰邪劍”。
代景心頭一跳,今夜果然不會太平,要怎樣才能提醒柏枞?
這般想着,代景頭皮忽而一麻,與柏枞目光對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