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晌午,家家戶戶飄起錯落的炊煙,山野之中本就寂靜,蒙蒙的煙火氣散落在細雨中,使這方村落顯出些隐世之味。
沈意先拿出在鎮上買的小甑糕,還帶着餘熱,香甜的糯米淘洗幹淨,輔以紅棗和蜜豆,在蒸籠上過一遭,連揮發出的氣體都帶着餘甜,蒸好之後小小的一塊像是在蜜罐裡浸過,勾人脾胃,一口下去十分軟糯可口。
沈意喜歡甜食,她兒時身體孱弱泡在藥罐子長大,每天最期盼的就是喝完藥阿母喂來的蜜餞,絲絲甜意在舌尖,不舍得吞咽。
後來她的身體一日一日的好起來,阿母卻病榻纏綿沒能熬過那個冬日,空有一身醫術卻連妻子都救不了,終成了阿父的心病。
再後來阿父帶她四處行醫,沒幾年也故去了,她不想一個人居無定所的繼續走下去,這裡風景不錯,她也就在這兒安了家。
她時常買些甜食,不知道為何每次入口,卻都覺得不如兒時的甜。
她拿着甑糕,自己食了一塊,而後分出一半來到齊玉面前,床榻上的人好似并沒有什麼動作。
她以為是他還在睡着,又将其往前遞了遞,輕輕喊了聲:“齊玉,你餓了嗎?諾,它很好吃的。”
她看不見,不知自己的手伸的極近,堪堪觸及蕭元祁的嘴唇。
蕭元祁盯着她蔥白的指尖,眼神晦暗不明,他不喜甜食,六歲之時他曾親眼見到伺候他的小太監食了小廚房送來的糕點,而後倒地不起。
少女的手腕還執着的懸在半空,他視線上移,因着許是食過了糕點,嘴唇上泛着瑩瑩蜜光,看上去确實很甜。
沈意快要舉累的時候,她感受到對面的人終于動了,他接過,甜蜜的味道占據了整個口腔,好似還有她指尖殘留的草藥味,有着些許清苦在中和。
沈意聽見他薄唇輕吐:“嗯,是不錯。”
不知道他說的是糕點,還是别的什麼,沈意聽見後隻覺得她撿回來的這個人很是冷清,整日待在屋子裡養傷,也不曉得他悶不悶。
她淨了淨手,開始慢慢摸索着做晚飯,一邊準備食材,另一邊便想着在鎮上聽到的瑣碎閑話講給他聽解解悶:“聽說京城裡發生了大事,狩獵之時太子殿下失蹤了,奇怪的是他們說縣裡一張尋人肖像也無。”
聽她提起太子二字,蕭元祁冷冷的擡起眼,原本散去的疑雲又開始聚攏,舌尖的甜意一霎間散去。
“這算是大事嗎?”
齊玉的燒退了,嗓音不再沙啞,威壓更多了幾分。
這個問題倒把沈意問住了,她頓了頓才說:“也算,也不算。”
“何出此言?”蕭元祁意外。
“對于一個小家來說,兒子失蹤自是大事,聖上也有小家,也是父親,算大事。
可太子也已成年肯定會回去的,難為那些差役興師動衆的搜尋,且今日聽聞邊境又生摩擦,這應算家國大事。”
蕭元祁指尖輕攏,不緊不慢的敲打着床沿,神情雖冷淡卻眼中多了幾分贊賞:“姑娘有如此見識,難得可貴。”
她對皇家辛秘一概不知,所言也皆是民生,斷然不是那群酒囊飯袋派能來的人,畢竟三百兩雪花銀,不及府門石獅子。
聽她提起并無肖像,蕭元祁很快分析出其中緣由,他受傷後往這個方向走,這裡便是因為這裡的縣令是謝家人。
縣令應是得了上面的指令找人,卻又得了謝家的消息,大張旗鼓做樣子卻并不會張貼肖像找人,隻是做做樣子給上面的人看。
端坐高堂的那位,必然知曉關于他失蹤一事的緣由,卻也隻是睜一隻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蕭元祁早就對他沒了父子之情,帝王無情,他早已知曉這個道理。
當今聖上是被謝氏扶持上位,當年謝氏一族占了朝中文官多數,為得到謝丞相的支持,他求娶了謝氏嫡女。
等上皇位後又忌憚謝皇後母族勢大,等謝皇後生下蕭元祁之時更是日夜不得安穩,便提拔沈貴妃極其母族,用來牽制謝氏一族。
這些年來,沈貴妃寵冠六宮,誕下的二皇子也是極受寵愛,蕭元祁因随李将軍上過戰場,十分不贊同聖上休養生息的政策,主張趁國有餘力可一戰,逐漸與聖上離心被他不喜,難免讓那對母子生了奪嫡的念頭。
蕭元祁又問道:“你覺得太子殿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沈意有些猶疑,她并未見過太子的真面目,道聽途說也怕惹人見笑。
“但說無妨。”
“太子十餘歲便随李将軍操練,文武雙全,自是不凡,隻是聽說……”
“聽說什麼……?”
“聽說,他貌若修羅,能使三歲小兒止啼。”沈意的這句話音量極小。
蕭元祁卻還是聽清了,他僵住了一瞬,随即在心底道了一聲:“荒唐。”
他上戰場時為了遮掩身份,戴了張修羅面具,後來離開雁雲關身份揭開,不曾想便留下了這樣的傳言。
“齊玉,你為何會受這麼嚴重的傷?”沈意趁機提及他的傷勢也有些試探的意味,幾日的相處下來,沈意不難看出齊玉的出身非富即貴,他氣度非凡,來路難測。
“家父南下經商得罪了人,回來後仇家仍不罷手,家破人亡我亦被追殺至此。”蕭元祁說得情真意切,悲痛欲絕,隻是眼裡卻是清淩淩的冷意,神情也并無起伏。
沈意有些後悔揭開他的傷疤了,連忙把這個話題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