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雀長劍一抖,不由分說的從屋頂上躍下,護送隊伍的五十人原本靜立如石像,此刻見她來犯,便整齊劃一的抽出了長刀擋在江雲面前,焱雀一路殺來,刀劍相擊,她如疾風掠境,絕不戀戰,直奔往江雲所在之處,她身後的劍光四起,是柳珘和蘇一心在為她格擋後方的攻擊。
江雲眼看着她不遺餘力的拼殺,眉眼盡是鋒芒,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炙熱明亮,竟一時有些恍神,不防着身旁的戰鴿刀刃已架上他頸側,隻聽她冷聲喝道:“住手”。
那五十黑衣人絲毫沒有停頓,仿佛對戰鴿的威脅置若罔聞,持續與焱雀三人纏鬥,戰鴿還待再出聲喝止,卻隻覺一股強大的勁道從刃上傳來,刀刃寸寸碎裂,她持刀的手腕有酸麻之感,江雲收回捏過刀刃的手,仍在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的混亂,輕聲道:”掌事稍安勿躁,沒有我的吩咐,他們不敢傷人”。
戰鴿倒吸了一口冷氣,捂住手腕退了兩步,眼前戰局混亂,她與江雲近在咫尺卻奈何不得,不由得心下焦急,江雲卻在此刻如白鹭飛鹄般掠入戰局,重重刀光劍影中幾個閃身來到焱雀身前,原本圍住焱雀的幾個黑衣人迅速散開,柳珘,蘇一心也停下了手中動作,衆人合圍着江雲,焱雀二人,隻見江雲右手食,中二指已穩穩夾住了焱雀的劍尖。
焱雀欲抽劍攻擊,劍身卻被江雲牢牢把持,她心下大駭,若說有人能以兩指控得她的長劍動彈不得,她是絕不會信的,可這眼前一切真實殘酷,由不得她不信,果然這世間強中自有強中手,人絕不可妄自托大。
“姑娘,不必如此”,江雲柔聲道:“不如坐下來同在下好好談談”。
“談?”,焱雀嘶聲道:“你們殺我摯愛,囚我雙親,仇深似海,還要我坐下來同你談?”
江雲道:“仇深似海也是可以坐下來談談的,姑娘若要同在下拼個你死我活,在下也可奉陪,不過情勢如此,姑娘究竟是想救父母,還是想與在下同歸于盡,還請姑娘做個決斷”。
焱雀的胸腔劇烈起伏着,目光落到江雲身後的馬車,臉色煞白,持劍的手軟下來,江雲滿含笑意道:“請”。
迎月客棧内賓客散盡,連守店的掌櫃和店小二都不見了蹤影,大堂中央的桌邊分别坐着江雲,戰鴿,焱雀,柳珘同蘇一心在一旁的桌邊坐着,三人的手都把着豎在一旁的劍柄,渾身肌肉緊繃,江雲雲淡風輕的給戰鴿和焱雀倒了茶,柔聲道:“掌事同姑娘一行一路風塵仆仆,今夜就在此間宿下,明早同我一起出海前往山莊”。
“暮山公子”,戰鴿冷冷道:“我答應你們少主的事已經做到,還請暮山公子解了咒術,我還要趕回北漠去,我心愛之人還在等我”。
江雲飲了口茶,整了整搭在膝蓋上的衣擺,慢條斯理道:“掌事的訴求恕在下目前無法應允”。
戰鴿猛地一拍桌案,伸手就要拔刀,蘇一心出聲阻止道:“掌事莫急,暮山公子說的是他目前無法應允,想來他定是有辦法的”。
江雲側頭看向蘇一心,目露贊許,道:“這位少俠想必就是蘇氏二公子吧,果真七竅玲珑,心細如發”。
蘇一心道:“暮山公子過譽了,想來公子也是要緊人物,咱們既坐下來詳談,那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七拐八繞的豈不浪費時間”。
江雲點頭道:“蘇公子言之有理,那在下便直說了,在下一切依令行事,主上給在下的命令是帶各位回山莊,隻要各位同在下一同前往,主上見到各位後若是吩咐解了血封咒,在下定義不容辭”。
焱雀冷笑道:“那若是你的主上讓你殺了我們所有人呢?”
江雲面上笑意不減,把玩着茶杯道:“自然也是義不容辭,不過姑娘暫且無需顧慮,若主上要取各位的性命,又何必費勁周折帶回山莊去殺呢”。
焱雀道:“你的主上究竟是什麼人?為何一定要見我們?”
江雲道:“姑娘見到主上,可親自問問,恕在下不便多言”。
戰鴿同焱雀在他一左一右坐着,與他橫眉冷對,柳珘卻是坐不住了,拔出靴筒内的匕首直刺他後背心,蘇一心伸手抓了個空,匕首眼見着就要刺入江雲後背,卻在臨近背心寸許處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連帶着柳珘整個人飛了出去,好在蘇一心反應快,撈住了柳珘的一隻胳膊,才堪堪将他拽住,免了他重重摔到地上。
江雲起身回頭,還是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曙城柳氏子弟果然勇猛無畏,幸會”。
“各位還是盡早歇息吧,在下告辭”,江雲說完這一句,便徑自走出客棧,客棧内的人都知道他是去安頓那兩樽金棺去了,柳珘沉着臉道:“怪不得大魚敢隻派他一個人來接應,當真藝高人膽大”。
戰鴿道:“暮山公子江雲在我還是赤鳥時就已經頗負盛名了,文韬武略樣貌樣樣拔尖,代表南海餘恨山莊拜會了各大江湖門派,比試從未失手,是江湖上年輕一代青年俠客的翹楚,隻是沒想到,餘恨山莊竟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
焱雀三人直直的望着她,她歇了口氣又道:“據傳聞,餘恨山莊建在南海深處的孤島上,孤島所在的海域多暗礁,非山莊之人引領不可達,素來有“求仁得仁”的傳統,江湖中人若有憑一己之力無法實現的心願,不管是求财求色,求權逐利還是複仇,隻要山莊主人願意接納你,就一定會想盡辦法為你實現願望,作為交換,便要供其驅使,聽憑山莊主人的調遣”。
蘇一心原本平整的眉頭皺了起來,與焱雀對望一眼,二人齊口同聲道:“張磐”。
柳珘點頭道:“沒錯,張磐定就是此類江湖人物,在餘恨山莊“求仁得仁”後被驅使來刺殺陛下的,大魚終于現身了”。
戰鴿一頭霧水,焱雀便把近一年來元襄帝屢遭暗殺的事細細道來,講了約摸半個時辰,戰鴿倒吸一口涼氣道:“餘恨山莊竟如此膽大包天,意圖謀反”。
焱雀道:“所以我們此番前來,除了救出我的雙親,更要查出餘恨山莊這個組織的底細,知己知彼,連根拔起,一舉将他們鏟除,還望掌事鼎力相助”。
戰鴿點頭,略一沉吟後道:“建居南海,籠絡江湖中人刺殺陛下,餘恨山莊恐怕同二十年前統治海境十二州的洛川王脫不了幹系,可當年叛王之亂,洛川王滿門抄斬,又怎麼還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來?”
“沒有滿門抄斬”,焱雀黯然道:“洛川王的三個子女都還活着”。
蘇一心擔憂的望着焱雀,焱雀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的父親就是洛川王的小兒子,洛川郡王謝雲焱,他親口告訴我,叛王之亂後,洛川王的長女帶着二女兒逃了,也就是洛川王的兩位郡主,爹爹因與我娘親相愛,遭到了長姐下毒殺害,千難萬險保得性命,我們一家也曾避居南海一帶,洛川郡主誓要清理門戶,對我們一家窮極追殺,最後一次,我父母曆經千難萬險,把我送到了皇都,托付給定都侯,自此與我天涯相隔,時隔多年才在北漠得以一家團聚,如今又陷困境,雙親性命堪虞,我卻隻能毫無用處坐在這裡受人擺布”。
焱雀雙手握拳猛錘桌面,手指用力得骨節翻白,戰鴿啞然,柳珘嘴角有些抽搐,客棧内一時寂靜如斯,桌上的燭火搖曳,衆人沉默良久,焱雀才穩住心神,沖柳珘,蘇一心道:“結合種種,我可以笃定餘恨山莊的主人就是洛川郡主,此番出海恐怕兇多吉少,掌事與我不得不去,你們兩個卻萬沒有必要冒這個險,與我同行白白送命……”,話說到一半,便見柳珘兇神惡煞的瞪着她,往後那句“還不如盡早趕回皇都幫定都侯的忙”不由得咽了回去,柳珘抱臂沒好氣的道:“你少跟我說這些,我是從軍之人,禁軍統領命令我保護你,統領的話便是軍令,軍令如山,我若違背,依軍法是要處死的,你休想要我回去送死”。
焱雀的眼眶有些濕潤,心知這一路行來同生共死的經曆已在三人心中結下不可分割的深厚情誼,她轉而望向蘇一心,蘇一心沒有說話,隻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溫暖而堅定,焱雀将眼淚忍了回去,突然起身在客棧裡上下四處翻找起來,最後從客棧後院搬來兩大壇酒,高聲道:“既如此,管他刀山火海,一起趟這一着,同生死共患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