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烏雲密布,海上驚濤拍浪,一個黑衣女子站在山崖邊,望着大海出神,江雲走過屋宅蜿蜒幽深的長廊,來到黑衣女子身邊,将手中的披風展開,輕輕的覆上她的肩膀,江雲道:“夫人,壞消息”。
被稱作“夫人”的女子仍望着大海出神,并沒有做任何回應,江雲接着道:“昨夜的行動,冥夜宮十二幽全部覆滅,泠重傷,紫煙或将暴露”。
夫人幽幽的歎了口氣,聲音嘶啞道:“果然人不能存僥幸之心,尤其是面對高倉巍那樣的對手,冥夜宮十二幽對上他,猶如地蛇對上潛龍,必死無疑,所以我才又派了泠去幫手,沒想到仍是一敗塗地,泠如何?”
江雲道:“泠身上穿了淬金軟甲,抵擋了一部分傷害,但還是有髒器受傷,此刻仍在昏迷,所幸少主及時趕到,否則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蘇府是何境況?”
“蘇文冰精神崩潰大鬧了一場,被紫煙控制了,但是屬下猜測,高倉巍絕不會放過她,還會順着她這條線,把咱們都牽扯出來了,她近年來行事乖戾,破綻很多”。
夫人又是幽幽一聲歎息,道:“死人能有什麼破綻”。
江雲沉默了片刻,道:“夫人的意思,是棄了嗎?”
海風冰冷,夫人在海邊站了太久,面目冰涼,她皺着眉道:“棄了她,換個人就是了,少主不是培養了三公子嗎?你派缃葉去傳話,令她自盡吧,否則就按山莊的規矩處決,今夜子時前,我要見她的命燈滅掉”。
缃葉,江雲暗自思忖道,紫煙落在缃葉手裡,那必然是一絲生機都沒有,夫人果然非殺她不可,也罷,以她過去種種所作所為,也沒有再放任她苟活的必要了。
江雲領命而去,夫人繼續站在崖邊,海風撕扯着她披風的下擺,星星雨點落下,她也不避,直至大雨傾盆而下,她仍在雨中靜默伫立。
蘇府密室,蘇大夫人沈妩君心煩意亂喝着酒,蘇文冰被捆成粽子一般,被扔在密室的一個角落裡,他掙紮怒罵了一夜後已虛脫無力,又饑又渴,此刻隻能蜷縮在密室角落,身上的錦衣華服肮髒不堪。沈妩君從昨夜事發等到今日日落西山,不止沒有等來冥夜宮十二幽帶回蘇甯安的人頭,連一隻回話的信鴿都沒有,蘇文冰還總是在她耳旁吵吵嚷嚷直到力竭,她轉頭看蜷縮在牆角的蘇文冰半睜的眼還用一種憤恨的目光盯着她,也不知真情還是假意的道:“蘇郎啊蘇郎,當年你我情深幾許,誓要白頭,可如今你卻厭我棄我,你可還念着我這十幾年為蘇氏運籌帷幄的苦功?可還念着我們多年同甘共苦,鹣鲽情深?罷了,你終是薄情寡義,我心許了你,我也認了”。
蘇文冰有氣無力的道:“你不要再妄圖蠱惑我了,你若是貪圖榮華富貴,蘇氏全部家業你拿去便是,為何對元汐母子趕盡殺絕?他們不過就是想要安穩度日的一對孱弱婦孺而已,對你能構成多大的威脅?”
沈妩君邪魅笑道:“蘇郎啊,你還是不夠了解聶元汐,她出身商賈,心裡的算盤打得最是精妙絕倫,她若真是安分守己,何須教她兒子經商之道,原配淪為妾室,她當真心悅誠服?這龐大的家業,她當真不動心?她心裡應當無時不刻的想喚起你對她和她兒子的重視,實際你對她仍是有情,對我卻心存芥蒂,否則怎會在我懷上琛兒後不久,多年無所出的聶元汐便有了孕?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不得不一手安排了一出蘇氏二子被劫的戲碼,聶元汐當着我的面給她親兒子灌毒藥,求我放她兒子一條生路,我答應了呀,可她隻灌那麼一點點,我怎麼能放心,所以我讓她将毒藥全部灌下,可蘇甯安到底也沒死,我輕信他口不能言,這麼些年任他自在長大,已是我寬宏慈悲了。聶元汐當年本可以一走了之,卻為了些虛無缥缈的清譽愚蠢到回來送死,我當然不能放過她,也不想她死的那麼痛快,便将這世上最折磨人的毒藥用在她和她侍婢身上,我最不喜那個侍婢看我的眼神,一介奴仆,卻總是用輕賤的眼光看待我,讓我總是忍不住想挖出她的眼珠子,蘇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有什麼錯呢?你若真能做到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又何至于此?究竟是你負我在先”。
蘇文冰痛心疾首,“我竟這麼多年沒有看穿你的狠毒,元汐所圖不過安穩度日,你當她和你一樣蛇蠍心腸嗎?”
沈妩君乏了,懶得再與他辯駁,繼續喝自己的酒,一壺酒喝完時,她起身想去再拿一壺,卻發現密室木架邊悄無聲息的站着一個黑袍覆體的“笑面羅漢”,沈妩君吓得魂不附體,“笑面羅漢”道:“紫煙,好久不見,看來這豪門大夫人的日子确實太滋潤,你的警覺都遲鈍了,我要是來殺你的,你早就身首異處了”。
沈妩君定了定神,打量一番,見那是個穿着黑袍,臉上戴着笑面羅漢面具的人,沈妩君不确定的道:“缃葉?”
“笑面羅漢”發出一陣怪笑,諷刺道:“不錯,你竟還沒有忘記老朋友”。
沈妩君擠出一個相當難看的笑臉道:“你怎麼可能是來殺我的呢?少時我們便是搭檔,我天姿愚笨不擅武功,全靠你在一次次危難中護我周全,我們同生共死的那些歲月曆曆在目,我怎麼可能忘記?”
“笑面羅漢”道:“你還是忘了吧,因為我真的是來殺你的,暮山公子傳了新的指令”,他從黑袍中拿出一個精巧的白瓷瓶遞給沈妩君,“這就是暮山公子的指令,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公子說了,最多不過今夜子時,你的命燈必得滅掉”。
沈妩君難以置信的退到桌邊,明豔的容顔仿佛一瞬蒼老,等了一天一夜,等來要她自裁的指令,她多年來為夫人盡心盡力,為山莊積聚了富可敵國的财富,而今夫人卻棄她如敝履,她不甘心,“笑面羅漢”卻道:“你是不是在想,你這些年勞苦功高,為夫人盡心盡力,夫人卻棄你如敝履,你不甘啊?我勸你也别這麼想,你嫁入蘇氏,雖然是受夫人安排,但是你也别把這些年為山莊積攢财富的功勞都算在自己頭上,沒有山莊在背後運作打點,憑你怎麼可能有今日之榮耀,你真當你自幼修習的那點媚術能操控人心嗎?那些生意人甘心為你斂财,不過是因為山莊的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不敢不從罷了,你行事豪奢,早已忘記了夫人委任你的重任,好幾年你交來的黃金珠寶都有扣留,你藏私不報,當暮山公子查不出來嗎?要殺你是夫人下的令,我接到這個指令卻是歡喜得很,你竟還敢跟我提少時,少時你和我搭檔,你卻是如何高傲的踩在我的脊背上,奪取我的功勞,我幾次三番救你,你卻轉頭置我一人于危難你都忘了嗎?我和你之間哪來的同生共死情誼,有的都隻是恨意罷了,好了,我話說夠了,你最好自己上路,過了子時,就由不得你了”。
沈妩君閉嘴不言,偷着伸手去摸安置在桌下的機關,啟動密室四周藏置的暗弩,這是她自保的唯一辦法,“笑面羅漢”卻輕易就在桌下扣住了她的手腕,歎道:“你還如從前一般奸滑,我卻再不似從前那般愚蠢了,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蘇府密室設置在一處偏僻庭院的假山背後,假山一側有一處山水亭,這個地方沈妩君從不讓人靠近,此刻卻給高倉巍三人提供了便利,于是高倉巍像個悠閑的茶夫子坐在亭内,細緻的烹着茶,焱雀坐在他左側,咬着從蘇府膳房偷來的點心,一口茶就着一口點心,很快将肚子吃得溜圓,柳珘坐在他右側喝茶,但是總有些心神不甯挂在臉上,眼神一直往假山後張望,終是忍不住問道:“那個毒婦不會已經死在裡面了吧?”
高倉巍道:“要真死了,那個黑袍人為什麼不出來?在裡面和屍體叙舊嗎?不過我估摸着快了,橫豎活不過今天晚上”。
“你怎料到大魚會派人來殺她?”,焱雀抹了一把嘴角的點心碎屑,問道。
高倉巍道:“如果是我,我也必殺她,因為她活着會是個很大的隐患,她和藏匿于市井低調行事的銀巧不同,她太招搖,大魚對我有所了解,知道我為了蘇一心一定不會放過她,如果她落到我手上,我一定會把她扒了皮抽了筋查個底朝天,但是又不甘心,所以除了冥夜宮十二幽,還派了白面少年此等一流殺手助陣,可惜還是小瞧了我,大魚先是折了銀巧,此番又折了白面少年,沈妩君也保不住,許是有段時間要銷聲匿迹了,銷聲匿迹之前,當然要清除隐患”。
焱雀“哦哦”兩聲,還待說什麼,卻看見蘇甯琛從庭院外走來,焱雀躍出山水亭,迅雷不及掩耳的将蘇甯琛制服,摁倒在庭院的小徑上。
焱雀拍着他的臉道:“蘇公子,哪兒去啊?”
蘇甯琛想大喊,焱雀一捏他的啞穴,他便隻能張着嘴發不出聲了,高倉巍在亭裡道:“對蘇大公子客氣些,請蘇大公子進來喝茶”。
于是焱雀把蘇甯琛拉起來,端端正正的送進亭裡坐下,甚至還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蘇甯琛啞着嗓子,又迫于這三人的淫威,也就坐着不敢動彈了,高倉巍當真倒了杯茶給他,道:“蘇大公子,父母之過非你之過,我這個人一向講原則,絕不牽連于你,我明擺着告訴你,不用我們動手,催命的閻王已經進到密室了,你娘親今夜必死無疑,而你爹恐怕逃不了被滅口,畢竟他們同床共枕那麼多年,誰都不保證會不會坦誠相待一些,你家世代商賈,我可以和你做筆交易,你帶我們進去密室,我保你爹不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