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一說可算鼓舞到了熹王,他壓抑住内心的喜悅,望了望塗月溪那邊,用眼色示意他母後。
韶太後心裡咯噔了一下,得!假戲裡面總得有個真做的,可是,他不會真的喜歡上塗月溪了吧?于是多問了一句,“王上喜歡這個新巫女?”
“母後,”熹王腼腆地笑笑,“喜歡是其次,我的異族妃不該是些庸脂俗粉,先有個巫女坐鎮北宮豈不是好事兒。”
韶太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話的神氣一點兒也不像個孩子了,這讓她高興得有些猝不及防,他想要的正對了她的心思,那這步棋下的便不是她自作主張,她慢慢點了點頭,說:“也好,王上喜歡的,母後自會替你做主。”
于是乎,舞樂過後,君臣盡興,佳人們回到殿上,嬌羞地低着頭排成兩列,關宿命人端來四時花钗。這時韶太後從丹墀上走下來,她輕輕拿起了桃钗給了巽族的一個美人,又拈起蓮钗和菊钗放到兩個震族美人的手中。随後,她把梅钗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走到塗月溪跟前,開口說:“你的頭魁,還有巫女的封賞都是王上給的,現在做成了巽族的第一個巫女,當是上天有所安排,侍奉神靈雖是暫時的,但你可以入北宮侍奉王上一輩子,既可以保巫技傳承離族,也是你一世的榮光啊。”她說完,擡起手就要将梅钗插到她的發髻中。
塗月溪驚駭地怔愣在原地,眼見着蕭遙上前制止,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且慢!”空塵撲過去攔住了蕭遙打出去的玄術,卻還是沒能攔得住他叫停的聲音。
幸而蕭遙沒什麼靈力可以胡來,但韶太後還是感受到有一股靈力被半路截停,手一抖險些把梅钗扔了。那一邊她的近侍厲聲喝道:“移幻師!你好大的膽子!王上選妃!你敢阻攔!”
這大殿上的氣氛立時緊張了起來,旁人都不自覺地往後退,卻聽司上青說了一句,“蕭玄主怕是舍不得!”
熹王從丹墀上小跑下來,走到一半停住腳,指手問他:“此話何意?”
蕭遙還想回話,被空塵一把攔下,搶言解釋道:“哦,回王上,蕭玄主自幼與塗巫女相識,她外婆原是蕭玄主的啟蒙師父,臨走前将她托付于他,故而平常待她如妹,會多照應下她,選她做妃子,着實在他意料之外,所以莽撞了些,還請王上、太後贖罪。”
空塵說着,拉着蕭遙躬身認罪。蕭遙冷靜下來,自知此事他硬來不得,嘴上知錯,臭臉卻還是擺着。
韶太後一看蕭遙這麼激動,臉色便緩了緩,看破不說破,想想,還是要安撫好他,正要開口,熹王卻突然大笑着走過來,一面說着:“蕭玄主放心,這個塗月溪本王喜歡,即便以後她不是巫女了,本王也不會虧待了她。”
蕭遙仍闆着臉,半點兒面子不給他,躬身請求:“王上,她出身貧寒,因形勢所迫,可暫代巫女,卻非侍奉君王的最佳人選,還請太後與王上三思。”
司上青不能站錯隊,他斟酌了下利弊,哪敢讓仇人的女兒有機會去君王側吹耳邊風,趕緊附和着落井下石道:“是啊是啊!此女出身貧賤,是罪人之女,做巫女也是勉勉強強,帶到宮中恐怕确實不妥!”
塗月溪跪在地上不敢擡頭,這都亂成什麼樣子了,連仇人都不想讓她做妃子,大概熹王隻是一時興起,太後是始作俑者吧?那還是求求熹王吧,于是跪伏着轉到了熹王腳下,剛磕了一個頭,熹王扶了扶她,于心不忍。他不是腦子不好使,而是年輕不懂事兒,決議做個迎難而上的君王,便卯足了氣勢對所有人說:“我要選的異族妃子不論出身,她是個才情兼備的人兒,我看不輸那些名門貴女。梅钗是她的,我看誰妄議!”
熹王說着,從韶太後手中搶過梅钗,二話不說便插在了塗月溪的發髻上,動作一氣呵成,連韶太後都沒來得及多說兩句。她這個皇兒可真是出息了,不能說跟她配合得天衣無縫,隻能說選起老婆來目中無娘。她觑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義王,就這樣白白将巫女送給了别人,他一定心有不甘吧?他再狠心也不能像個沒事兒的人一樣看着,他想置身事外,她偏偏要請君入甕。
“王上,”韶太後開始興風作浪了,“選妃是皇家的私事,選巫女又非同小可,你王叔是太靈司,又是攝政王,她入得入不得北宮,還得聽聽他的意思。”
一盆冷水澆下來,熹王大為掃興,遂問:“那王叔說說,我選巫女,是不是好事成雙?”
義王這才起身走過來,恭恭敬敬回話道:“王上,此女入伶樂府前在玄門上修,靈力玄術的造詣都不是一個異族妃該有的,王上想要巫女不難,如太後所言,還是離族内的妥當些,若選她做了妃子,耽誤了傳承,天選巫女怕是要等上好些年,得不償失!王上還是另選他人為好!”
熹王心中有氣,但想想他這樣說也不無道理,為了一個妃子惹大家都不高興太不值當了,于是當下便有些回心轉意了,卻礙于情面一時間尋不到個台階給自己下,看着他母後等她拉他一把。
韶太後假裝會錯意,偏要護子心切,哼了一聲,道:“依王叔的意思,巽族的巫女,王上就選不得了?不過選個妃子,王叔也要阻攔!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些!”
關宿同她一唱一和,勾着背幹笑着刻意說:“太後誤會了,您有所不知,這位新巫女能走到今日,都是仰仗着太靈司!是咱們太靈司把她從一介舞妓培養成了巫女,說來說去,這遲早都是要獻給王上的。太靈司現在不同意,許是還要回去再親自調教調教,不信……不信,您問問文靈司,還有……還有武靈司?”他故意擡頭往人堆裡瞅了瞅,特意點名蕭遙又說了句,“這個,蕭玄主也是知道的吧?”
沒人應答,靜默意味着這是不争的事實。蕭遙也答不上來,他看向義王,等着他兌現承諾,不放棄救塗月溪一把。
韶太後占了上風,借題發揮,掩袖獰笑道:“所以,那些個傳言都是真的喽?這個塗月溪就是義王你養在外面的紅顔知己?”
“太後慎言!”義王急了眼。
“此事當真?”熹王也驚了。
關宿站在一旁嘴唇發抖,他看着義王冰冷的臉色有些望而卻步,人他已經得罪了,韶太後銳利的眼神還在向他發号施令,他隻好抱緊她這棵大樹為他遮風擋雨,遂戰戰兢兢道:“微臣隻知此女乃太靈司一手栽培,至于這紅顔知己……”他低頭擡眼觑了下義王的眼色,縮回脖子接着說,“也許……另有其人。”
“王上,太後,容臣疏忽,剛記起一事,”司上青見風使舵,火上澆油來了,“塗巫女自重陽夜後就不再是個清倌人了,那神明祖先肯定都會嫌棄的。”
這妃子選的真是一發不可收拾,熹王攤了攤手,生氣了,呵斥了一聲:“你怎麼早不提!”
“司上青!”蕭遙站出來,指着他鼻子道,“你滿嘴胡言!祭禮一切順利,巫侍們也說得清楚,王上給了封賞,你說這些,有何目的!”
“微臣不敢亂言,”司上青很有底氣,“王上若不信,命人一查便知。”
韶太後喜獲新的把柄,還發現了司上青這個新的盟友,站出來替他撐腰,遂說:“她若非處子之身,神明也不會原諒她的。文靈司,你可知此事?”
文靈司心知肚明,卻不敢挑明,推卸道:“這……此事未經我手,伶樂府這等小事空靈府點個頭也就過去了。”
“那就該問問古清淺喽?”韶太後掃視一眼,“她借病不來,是不是早知此事?看來空靈府的首領也該換換了!文靈司,是不是該讓人好好查查,重陽那晚是誰買下的她,毀了巫女清譽的人,也該一并抓來。”
“不用查了!”義王再忍下去,那就真不是大丈夫了,“當夜是我!她還是清清白白女兒身,巫女清名猶在,不必大費周折了!”
戲份做得足夠了,韶太後開始賣起了人情,換了個聲調柔聲細語道:“既是這樣,義王你也不必拘禮了,她是你看上的人,王上與我又怎會奪你所愛。你身為攝政王,勞苦功高,自王妃身故,兢兢業業,一心為公,王府中卻無一女眷,我與王上均看在眼裡,早有犒賞之意,隻是苦于世間奇珍于義王眼中皆為俗物而難得機會,此女入得了義王你的眼,那是她三生有幸。”說到這兒,她話頭一轉,“隻不過,這梅钗已帶,巫女已封,就算您說她冰清玉潔,咱們也得例行公事查查,義王,隻要您一句話要了她,那她不用入北宮,這些也就免了,要不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驗身,卸靈,方能給王上和神明一個交代。”
“義王啊……”韶太後輕輕颠着步子走到義王身前,挑釁地問他,“這個新巫女,你要不要?”
義王遲遲不做聲,他進退維谷,救她,便是為一己私欲不顧倫常,給人落下口實,不救她,不但辜負了塗月溪和蕭遙,也會失去對塗月溪亦或靈石,亦或巫女的掌控。他權衡利弊,躬身回複道:“她是王上選的四時佳人,臣不敢僭越,願聽憑發落,一并受罰。”
“王上,”韶太後終于可以明目張膽地不怕他了,眉眼一翹,示意熹王,“心幻師有病在身,空靈府上上下下疏于整頓,這軍政大權我看暫且交給形幻師好了,他成熟老練,由他來查,更為穩妥。”
熹王夠糟心的了,點點頭,太後一句話就把空靈府的權柄輕易給了司上青去。好好的一個下元節,一輪圓月還沒落下去呢,得寵又失寵的新巫女便被押走了。五大玄門、朝臣上下都嗅到了韶太後同義王之間的劍拔弩張,拿塗月溪開刀還隻是個開始,等天亮了,就要刀光劍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