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到塗月溪或者義王,過去的這一幕就會在蕭遙心頭重新上演一次。他心中清楚,過去了的已無法更改,也無法重來,他們所經曆的傷與痛發生在不算遙遠卻又與他原本遙不可及的過去,這讓他對現實中的他們還有自己都覺得熟悉而又陌生。他不由自主地想方設法想多跟他們見見面,可是一來他暫住在北宮,塗月溪來不了,而義王呢,也好像躲着他似的總不着面。
就這樣,一晃眼馬上到中秋,熹王通過了考核,韶太後如願以償,蕭遙也如釋重負,一切看起來皆大歡喜,所有人都要奔着青銘西的盛月宴而去。
蕭遙慌慌張張把能夠彰顯氣質氣派氣概的行頭幾乎都帶了去,煞有介事地似要在人前火上一把。其實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緊張,一想到馬上要見到盛裝歌舞的塗月溪,他就覺得自己也馬虎不得,再者,身為太靈司的孟義慈這次也去,那他就更不能随意。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為争個什麼,别人看起來都波瀾不驚,提前一兩日到了青銘西,反就他風風火火拖拖拉拉,直到盛月宴當日花車遊行的當頭才趕到。
這可好,他像個護花使者般跟在花車後面,自己什麼都還沒争到呢,反倒火上澆油般讓原本就水洩不通的街頭巷尾又多了好些個争先恐後突然冒出來的看熱鬧的人。他伸長脖子遙望着人山人海,腳下灑過的繁花似錦已被踩踏得失了顔色,他不知道塗月溪在前面的哪個花車,他努力想擠也擠不過去,别人簇擁着他,他們又一起圍着花車轉,喧鬧喝彩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他如陷夢境難以抽身。原來這樣一個日子,注定對所有人都是個大日子。
這是熹王自繼位以來第一次出席盛月宴,也是第一次以君王的身份在和淵之外正式現身,因而今年的排場自然與往年不同。昭月樓一夜間似乎成了個神仙之所,皓月當空舉手可摘,金杯玉盞間掠過的高冠霓衫一樣的風采灼灼,瓊漿玉液中搖曳的清輝映照出各自如春似火的面容。熹王脫去往日少年的稚氣,坐于寶座之上卻也不失君王之氣,韶太後與義王近坐陪駕其側,離族各靈使與各玄術師分坐兩邊。月夜下一派祥和,輕風如細水般滿載着酒香笙歌飄飄然而去。
舞池中的輕歌曼舞不動聲色地撩撥着人心,在衆人各自的心事面前,又似乎變得根本不值一提。誰都想在這一刻沉醉其中,可誰又能真正将世俗的煩惱抛卻?異域裝扮的舞娘踏着鼓點舞步詭谲,讓人如置身境外;風華絕代的容顔,一颦一笑間萬事皆如雲煙;熟悉的旋律從裙擺間一波波蕩起如嘤嘤細語,愁腸百轉間又憶起情窦初開時。然而,明月當空,風住了,樂停了,伊人翩翩而去,座席間笑語歡聲中聽到的最重的聲音仍是自己心内輕輕的感歎。韶太後心滿意足地望着熹王,空塵自得其樂般抿着嘴眯眼瞧着蕭遙,蕭遙時不時疑惑地瞥向義王,義王則不苟言笑地盯着舞池穩坐如山。
所有這一切猜不透的心緒霎時被一弦弦琴音逐漸打斷。長歌如訴伴着琴音在夜空中漾起,舞池正中燃起一團火焰,将倒映在清波池中的圓月映紅半面。他們被那張揚的火紅喚醒,隻見一舞娘從火團之後飛身而出,塗月溪一身銀色軟甲束身,拖拽的赤色長裙如烈焰般耀目。她在衆多舞娘之中被衆星捧月般托起,手中血色的紅綢如一瀉千裡的水滾滾而來,每一個轉身都柔情似火,每一次躍起都铿锵有力。動如脫兔,翩若驚鴻,眉目傳情,步步生輝。
蕭遙卻沒有在第一眼就認出她來。這樣的一個她,透着勃勃的生機,竟讓他忘了自己原本的期許。她還是從前的那個她,卻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她,她不再低着頭默默忍受,堅毅替代了怯懦,自信替代了自憐,他驚詫又惶恐,她究竟是悠悠從過去而來還是急着要向未來而去?
塗月溪成了唯一一個被召近前面聖的歌舞妓,然而這并不是身為太靈司的孟義慈的主意,他同蕭遙一樣也很吃驚,但他不曉得她的意圖,因而看到的更多的是她身上的另一種光彩。他對她存着私心,但絕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刻意替她說話。是熹王欽點的她做了今夜的花魁,封賞了她百花冠、月華佩。
隔着輕如水霧的帷幔望過去,韶太後隐隐地覺得這歌舞妓有幾分眼熟,聽她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才想起是誰,心中便有些忌諱,但礙于兒子的金口玉言不好駁斥,便想随便打發了她便是。
熹王卻神采奕奕,言說:“汝之歌喉動聽如鳳鳴,舞姿亦令本王憶起鳳鳥出世之時,非同凡響,非同凡響!”
此言一出,各族要人皆驚詫萬分,尤其韶太後與義王竟心有靈犀般地互看了一眼。鳳鳥出世是義王和尚在襁褓之中的熹王以皇族之血召喚而來,雖說他在靈雀山見證了這一幕,但那時他畢竟小,如何會記得?
韶太後不禁好奇問他。孰料熹王不僅記得,還說得栩栩如生,說是那日殘陽如血,鳳鳥沖破了半座山踩着落日一躍而起,行之所至複原之氣蓋過了殺氣騰騰,鳴聲更是響徹雲霄。
在場的人聽了無不興歎,韶太後更是激動萬分,不忘借機替她兒子多誇了幾句,說這都是吾兒與鳳鳥心意相通,靈性所至,有這樣的王護佑離國,護佑泉眼,實乃是黎民之福。幾個靈使甚而龍忘機和空塵都跟着迎合了幾句,獨獨義王和蕭遙沒有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