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聽是沉夢香,心裡打着鼓,萬一聞多了那可不是睡一覺那麼簡單,醒了忘了點兒什麼算誰的?他看他師父态度不卑不亢的,卻半句怨言沒有,便把心裡的疑問咽了回去,也跟着恭敬不如從命,乖乖拱手領命。
義王站了站,轉身走開了。木堇寒在外面坐了會兒,看着義王放下身段親自去查驗馬車,心裡不禁也生出些許感傷。他生在皇室,長在宮苑,高高在上的他現如今是不是也能夠體會到幾分人間的滄桑?他想,他也許能活上個五百年吧?常人的生老病死在他義王眼中能算什麼!他們兩人相識的時候,都還是玉樹臨風的年齡,可如今,他不到半白兩鬓便有了斑白,義王卻仍是大好年華烏發披肩。在常人看來,這簡直是命運的眷顧。現在他要走在他前面先去赴死了,但他不羨慕他,一點兒也不,他可憐他,了解他的身不由己、他的無奈。他曾是最懂他的知己,可是他現在要死了,即使是有着重生的意義,但作為木堇寒,他的生命就此走到了終點,他不必像他一樣繼續帶着愧疚地活着了,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也不想再去提起。
他轉頭喚了喚蕭遙,低聲道:“義王高深莫測,将來他必有用你之處,你依他行事,卻也要有自己的主意。你鮮少離開師門,沒在門族朝野中周旋,沒見識過他們的手段。為師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能給你的隻有靈力,其他的就靠你自己了。”
蕭遙微微躬身,輕聲道:“師父放心,徒兒定會小心行事。”
泉眼禁地有禦軍靈使重重把守,除了離族太、少兩大靈司,常人不允靠近半步。義王在戰後被老太靈司的雙靈石選中,繼任他職位的同時,取靈探靈的禦靈之術登峰造極。
木堇寒的靈石在靠近泉眼之時便呈現出微弱之象。義王将其他人都遣開,獨留下蕭遙和木堇寒。他算好時辰,将木堇寒先喚醒了。
“堇寒,”他許久沒有這樣叫他了,“你不該選在這個時候,靈石離體,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難說。”
木堇寒聽他這樣說,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人有生老病死,我亦做不了主。你我殊途不同歸,我若不在,對義王也好。”
“你還在計較過去之事。”
“過去的事,你我還能再做些什麼嗎?”他看了看躺在青石之上的蕭遙,轉而悶聲道:“蕭遙是爾彌鏡選好的人,做得了震族獨當一面的移幻師,隻有他才是同我的靈石最契合之人,還望義王盡心竭力,保他無患。”
義王面現驚色,離族在大戰中遺失的寶物爾彌鏡,合六大靈司之力尚且尋它不得,他是如何馴服得了它的?他一把握住他手腕,問道:“你果真找到了另一面爾彌鏡?”
木堇寒擡頭凝視着他,面無畏色,“蕭遙五性玄術歸位之日,便是歸還爾彌鏡之時。”
義王慢慢松了手,“也好,爾彌鏡自有它栖身所喜之所,既是注定之事,命運所選,我自當盡力而為。”他說完,将沉夢香解藥在蕭遙額頭上輕輕一灑,他方才從沉沉的夢中醒來。
“師父,我想去好好看看泉眼。”蕭遙剛夢到年少時吹牛見到過泉眼,醒來一骨碌站起來,第一句話便将義王的怪異臉色驚得個蕩然無存。
他師父木堇寒倒顯得淡定得多,點點頭揚了揚手便讓他去了。
蕭遙這小子就像臨死前夢想成真了一般一蹦三跳地奔向泉眼。泉水清澈見底,他向泉中望了一眼,狂野的靈魂一下子便被它的幽深收服了。他沒看到自己的影子,卻仿佛看到了它映下的整個離國——以和淵為中心,由内而外環繞它的長生域、青銘域和白子域,從姹紫嫣紅到青山翠谷,再到白雪皚皚。刹時,他明白了自己這一生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泉眼在泉的中心汩汩噴湧,被五彩斑駁的迷色掩映着,散開了一片水霧,輕輕地懸在水面,伴着整個泉忽明忽暗,緩緩地向着看不清的方向流去。若是聽不到這水流聲,誰都會以為眼前看到的不過是一場幻覺。蕭遙看得久了,覺得有些昏厥,他的靈石精氣開始在體内集結,他感受到了泉眼對它的召喚。
義王也感應到了,他看看木堇寒,他的靈氣微弱,靈石卻沒有任何掙紮。
他對木堇寒說:“蕭遙恐怕現在就要入泉了,凝氣丸維持不了多久,如果到時候你的靈石還在體内,恐怕我要親自召喚它出來。”
木堇寒站起來,走到蕭遙身旁,他對義王點點頭,然後接過凝氣丸,親自放入了蕭遙口中。有了凝氣丸,蕭遙在沉入泉底死去的那一刻,失去了靈石,仍可以在體内凝聚下最後一口氣,以便在浮出泉水時得以重生。他最後又叮囑他一句:“好徒兒,你人如其名,本是個逍遙子,但既然選了這條路,便再無回頭。記得為師跟你說過的話,你使命加身,但凡找不到方向,就從過去中尋求答案,為師會托夢給你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蕭遙最後看了一眼他師父,眼中含着淚,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向泉眼,沉入了泉底。在意識即将消逝的最後一刻,他感應到了來自他大師兄傳來的感靈:
人已尋得,信必送到,爾乃師父所選,望不負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