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心虛地不敢看他,小聲辯解道:“父親,女兒真是為了給您出氣,才去見的姒嬰。”
溫輔良撫髯大笑:“甯兒,為父沒有怪責你之意。在這裡等你,是為了連夜教你一件事。”
溫甯擡起一雙濕漉漉的圓眸,幾分心虛,幾分好奇,望着他:“父親要教女兒什麼?”
溫輔良上前,輕揉上她如綢烏發:“為父要教你如何說謊。”
溫甯震驚瞪大了眼。
溫輔良繼續道:“這說謊,未必一定全是假話,若要将假話說出十分真,也是有技巧的……”
夜漸深了。
黑暗的蒼穹下,幾片雪花落了下來。
正殿虛掩着殿門,兩側燈火通明。幾條長條桌拼合一起,桌上擺滿了各色佳肴。
天南海北的廚子,彙聚在平王府,若論味道,珍稀,遠在皇宮之上。
這桌膳食入夜擺好,熱過兩次,如今再度失去了熱氣。
一旁侍立的丫鬟小聲問:“王妃,可要廚子重新預備一桌?”
平王妃在軟榻端坐着,眉眼帶着愁緒,擺手:“不必了,你們也退吧。”
問話的丫鬟這才示意人将膳食撤下。
似這樣的膳食,平王府自來有規矩。王爺王妃郡主用過,剩餘的飯菜等同賞下了,有頭有臉的奴才們,都可分食。
今日奴才們有口福,貴人們飯菜一口未動。奴才們若有心,湊些銀錢,讓廚子們回次鍋,那味道比之新做的也不差。
吳柳氏在旁伺候着,眼見下人将做好的飯菜撤下了,轉身去了側殿,再出來手裡端了一碟點心,道:“将這碟點心給小姐老爺送去。”
便有丫鬟上前領了命,緊接着去了驕陽殿。
平王妃看了眼她,歎道:“早知帶甯兒來京會陷入這片泥沼,我不該心軟。”
吳柳氏是她陪嫁的大丫鬟,後随她嫁入溫府後,嫁給了溫輔良的書僮,膝下一兒一女。
那一兒,蒙主家恩澤,讀了不少詩書,後得了功名,外放外省做了官。
那一女,正是晴岚,做着溫甯的大丫鬟。
她五六歲上下入了前朝的文國公府,伺候平王妃大半生,知曉平王妃與惠賢皇後最是感情深厚。
當年夫人早早去了,老爺與夫人感情甚笃,不肯續弦。
惠賢皇後身為長姐,便要當起母責。
平王妃未出閣前,阖府沒個怕頭,唯獨對惠賢皇後的話言聽計從。
後來,文國公府的兩位小姐,先後嫁了人,前朝便有輕武的苗頭。
溫輔良是個有本事的,更是嘴甜會哄人,平步青雲後,将異姓封王的兆帝壓了一頭。
連襟兩人,表面和氣,内裡卻有嫌隙。溫輔良尚在京城時,多是姐妹兩人在其中調和。
再往後,兆帝做了皇帝萬歲,兩姐妹雖是一個在皇宮,一個在平城的平王府,每月必要通上一封書信。
兩家看似關系越發好了,又有那樁默許的親上加親,内裡的關系到底如何,隻有姐妹兩人心底清楚罷了。
吳柳氏這些年,将一切看在眼底,礙于自己是個下人,不好多做勸阻,到至今日也有幾分看不下去了。
來京前,她家小姐明知京城是龍潭虎穴,幾番推脫無果,萬歲一道聖旨下來隻得來了。
連她也能看出,其中怕是惠賢皇後的主意。所求,自然是為了當朝的太子殿下。
姑爺從一開始就知後面是惠賢皇後的主意,是奔着抗旨不尊的。架不住小姐的哀求,夫婦兩人為了龍椅上的萬歲與國母,反将自己的親骨肉舍了……
她将平王妃攙扶起來,送她回寝殿暫歇,邊走邊道:“小姐,那樁婚事終究是不合适的。”
有前朝的姒家在前,哪怕有姑爺護着,與天家為謀,誰能百年好?
小小姐天真明媚,身在泥沼不知苦。小姐姑爺為人父母,僅這一女,怎舍親骨肉摻和進去。
平王妃眉眼帶着愁緒,輕歎了口氣:“柳兒,我也沒了主張。”
她本以為,兩家的親上加親隻是兩家的事,誰知現在又冒出了個前朝的姒家。
姒嬰先是以弱視人,迫她夫君于午門滿朝文武面前,揭露了他身份。
後又以退為進,握了不少實權在手,如今忠于前朝的臣子,無不聞姒姓轉投于他門下。
莫說是她夫君了,就是龍椅上的姐夫也輕易動他不得,隻能裝聾作啞,任由他舉着姒姓一家獨大。
大商換新君堪堪八年,前朝之人,本就蠢蠢欲動,如今他出現了,一旦姐夫……
大商怕是要多一位殘身的君主。
-
溫甯聽完溫輔良的教導,人也傻了。
溫輔良遞她嘴裡一塊點心,教道:“甯兒隻需聽父親的話,來日足矣自保。”
溫甯麻木地咀嚼着點心,人癡癡地,雙眼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