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不笨,于黑暗中找尋着他,蹙着蛾眉問:“殿下之意,表哥早知姐姐在這裡?”
姒嬰不置可否,而是慢聲道:“你仔細聽。”
院落裡,庾景逸來到溫芷身前,将她着男裝裝扮,上下打量一遍,道:“本宮早知你在這裡,并未将你下落告知平王。”
溫芷收回欲要行禮的手,垂首而立。
對于這位當朝的太子殿下,她心思有些複雜。
曾經,她為萬歲選中,本要入宮,極有可能做他的太子妃,那于她是件極其不幸的事。
可後來,去京城的成了她妹妹,這份不幸并未演變成幸運,而是演變成了另一種不幸。
溫家女更愛自由。
這份自由,并非是無拘無束,而是若有所想,便可去做的自由。
妹妹離京的第一日,她自怨自哀。怨自己是個未出閣門的姑娘,哀世人險隘。生而為人,男子可以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女兒卻要安于後宅,隻可借助嫁個夫君,才能得幾分自由。
不過一日,她便想清了,史書上的千秋萬代,并非全無巾帼英雄的蹤迹。
她們可以走出後宅,不顧世人側目,成為女子楷模,她未嘗不可。
前方任有多少荊棘,她不踏出第一步,怎知自己不能走出個通天大道。
她來京是有關心妹妹的緣故,也有想要證明自己之心,她要以女子身走上仕途,為自己也為妹妹。
隻是這份豪情壯志,她得先以男子身踏入恩科考場,拿下三甲後,才好恢複女兒身。
而這位,她險些嫁他為妃的太子殿下,是她來日想要效忠的人。
溫芷心底五味雜陳,以女子之禮,向他微一欠身:“溫芷多謝殿下為溫芷遮掩。”
庾景逸擡手示意她免禮,道:“你是甯兒的姐姐,無需向本宮緻謝。”
溫芷在他口中聽到妹妹之名,站起身,看他。
她來京不久,便挑了常媽來伺候自己。
常媽做事幹練,唯獨有一點不好,最喜探聽流言八卦,她猜測姒嬰是太子時,因一樁傳聞,對太子耿耿于懷。
現在回想起來……
溫芷蹙眉道:“殿下,溫芷隻甯兒一個妹妹,您是知道的。”
溫家人護短,她妹妹好,便是她好。若不好,便是溫家不好,也是她不好。
據她所知,她的妹妹,現在算不上好。
那無人不知的親上加親,先是被他一句話毀了,後又有了傳聞那件事。
她妹妹可以不喜他,卻不容他不喜歡她妹妹,乃至背叛她妹妹。
庾景逸無心于她解釋什麼,道:“你我也算親人,請本宮進屋喝一杯熱茶暖身吧。”
溫芷隻好斂下心緒,先請他進屋,讓常媽拿來熱水,親自為他斟茶。
庾景逸坐在桌後,接過她遞來的杯盞,環視這簡陋的民宅,微一垂眸,笑問:“溫姑娘不奇怪本宮為何而來?”
溫芷安靜站在他身側,垂着頭,道:“殿下乃儲君,溫芷雖然好奇,卻不敢冒昧詢問。”
庾景逸頓感她不如自己心上人。
若是甯兒,必要追問清個緣故。
他道:“甯兒初入京,口中心頭一時一刻不忘你。”
憑心而論,他很難喜歡她。
這是個表面守禮,實則離經叛道的女子。
天地分陰陽,天地有男女,男子就應頂天立地,而女子就應安分守己。
甯兒有顆七竅玲珑心。
他更希望,這份聰慧,是屬于女子安分守己的聰慧,而非是她這種離經叛道的聰慧。
他得知她藏身民宅後,不少派人盯着她。她并非是為甯兒才來京城,而是想要以男子身份,參加這次恩科的科考。
溫芷想到自己的妹妹柔軟了眉眼,可一旦想到那樁謠言,眉目間的柔軟又冰冷了。
這次姐妹重逢,她來不及多問自己妹妹來京後的遭遇,世上流言多是以訛傳訛。
她想,妹妹是個聰明的姑娘,未必真心喜歡他。
溫芷道:“殿下,溫芷也心牽妹妹。”
庾景逸唇角的笑意便冷了:“你既心牽甯兒,應知你想做的,對溫家,對甯兒算不上一件好事。”
他将手中未喝的茶水,往桌上一擱,又道:“溫芷,本宮勸你,為女兒身,便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再沒回頭路可走。”
溫芷身為溫家女,對于這位一國儲君,隻能算得敬,算不上畏。
她低着頭道:“殿下的話,溫芷記在心底了。”
庾景逸聽得出,她對自己并無懼心,這話不過是敷衍自己,來日未必照做。
他站起身道:“溫芷,本宮不向平王道出你蹤迹,是因你是甯兒的姐姐,這次來,也是因為你是甯兒的姐姐。”
溫甯躲在衣櫃裡,鼻間酸澀,眸底已有淚意。
她就知,表哥不是外間謠傳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