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身背轉,實是不想看到這一人一貓。
溫甯見他果真不敢,放走溫景甯,道:“蕭雲毓,你可以懷疑任何人,唯獨不可懷疑我。”
前朝沒了,他沒了父母,還有何人去在意他生死。
若還有一人,希望他能抛開仇恨,隻做姒嬰活着,那人隻有她。
她來到他身側,道:“蕭雲毓,你我相識一場,曾有婚約在身。現在你成了公公,我也有了心上人,那樁婚事自此作罷。我欠你父母之情,欠你救命之恩,還了你情,你我便是陌生人,再不相欠。”
姒嬰遙望天光,平靜道:“郡主殿下,姒嬰願意聽天由命。”
溫甯讨厭他這樣的拒人千裡之外,來到他身前,拽了拽他衣袖,要他看她。
姒嬰隻得收回視線,眸底帶着隐忍,低眸看她:“郡主殿下,吩咐。”
溫甯問:“你可知本殿下為何要生氣?”
姒嬰閉上了眼,再睜眼,眸底沒了波瀾,獨留滿腔的戾氣低下頭:“還請郡主殿下告知,姒嬰洗耳恭聽。”
溫甯冷笑一聲,轉身便走:“你想知道,本殿下偏不告訴你。”
姒嬰猛然擡起頭,胸膛一陣起伏。
他從不知,世上還有一人,能如此輕易讓他起滿心的戾氣,讓他難平、難靜。
晴岚翠微估摸着時辰,帶着宮人重返監牢。
溫甯已然消了氣,坐在軟榻上,一手捏着點心,小口抿着,一手拿着香帕,逗着溫景甯玩。
兩人見她臉上有了笑模樣,顯然消了氣,一起轉過頭,去看對面的監牢。
屏風後,那人長身而立,不複清冷谪仙态,遠遠看着溫甯,像是在忍氣。
兩人了然了。
晴岚小聲道:“郡主,姒大人明日就要問斬了,您怎好再去氣他?”
這是個清貴之臣,哪怕是她這樣的奴婢,也感他時運不濟,命運多舛。
溫甯淡淡道:“他氣量小,怪不得别人。”
若是以前的太子殿下,反會過來哄她,如今他成了太監,心眼也變得與太監一樣小。
這與她無關。
她打聽過,那身是他自己主動要淨的。
與他一起淨身的文官,修養了數月,他僅修養半個月。怪道身子孱弱,他自己尚不愛惜自己身子,又要誰去關心他?
晴岚猜出了他身份,不滿道:“那也是小姐不對,他又不是旁人。”
若沒兩朝更疊,小姐便是他的太子妃。如今他沒死,尚在人世,小姐卻又喜歡上了本朝的太子殿下。
溫甯不在乎道:“他的确不是旁人,是本朝的清官,姒嬰,姒大人。”
姒嬰知自己是個男兒,不應繼續聽她蠻不講理的話。滿腔的戾氣橫亘心頭,終究隻是攥緊了拳頭,回到床上盤坐,封閉五感。
溫甯不着痕迹向他看去,見他盤坐着,也沒了心思逗貓。
她一夜沒睡,躺在床上,睜眼等到天亮。
吏部來了人,驗明正身,将姒嬰提了出去。
溫甯沒去攔阻,隻是靜靜看着他,看着他一身雪白,消失在自己眼簾。
午門兩側站滿了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員。
平地搭高台,溫輔良一身紫蟒袍端坐在桌案後,見他來了,微微一笑。
劊子手,袒露上身,将磨好的快刀扛在肩頭。
穆朝将他按在洗刷好的木樁上。
太和殿外,日晷針影緩緩西斜,終于針影來到了午時三刻。
劊子手端酒一飲而盡,殘酒噴出在磨好的快刀上。
溫輔良問:“姒嬰,你可有話說?”
姒嬰雙臂捆束背在背後,雙膝跪地,頭擱在木樁上,神色自始至終很是平靜,道:“平王爺,姒嬰有罪,當斬。”
溫輔良撿起一根令旗,一甩在地,冷冷一笑:“斬!”
劊子手将手中酒碗一甩,雙手握刀,向木樁用力揮下——
破碎的脆瓷,迸濺酒水如銀花炸開。
卻忽然。
溫甯孤身一人,出現午門,手裡也拿着一把刀,喊:“慢!”
溫輔良猛然回頭。
她一身素白衣裙,頭簪白花,舉着手中長刀,抵在自己脖頸上,慢慢來到行刑台,看着溫輔良,雙膝跪地。
“父親,女兒不孝。”
溫輔良站了起來,臉色驟白,驚惶喊:“甯兒,你快給為父把刀放下!”
溫甯滿臉淚水,搖頭:“父親,女兒不放。今日姒嬰若死,女兒不會立時随他一起去死,會将他屍首安葬後,再拿自己人頭祭他。”
兩側的官員,随之撩袍下跪:“臣等恭請平王放了姒嬰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