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隔雲霧看他,他似坐在雲端霧海,面容模糊着,一身玄袍尊貴。
她道:“殿下說得對,溫甯是為求自己的心安,才會想着償還您,這并沒什麼不對。”
父親教過她,愛人無需十成滿,情深不壽。
人無需活得過于通透,慧極必傷。
她的愧疚,若化愛,隻能給他五分,那五分她要留着愛自己。她不要一顆七竅玲珑心,也不要将人心看透。三分愚笨,七分聰慧足矣她保護自己。
姒嬰認真端詳着她。
這是個慧黠的姑娘,早在宮變那年,他就見識過。
司天監。
老監正着急忙慌披上外衣,深夜叩響房門:“雲卿,王将軍求見。”
太監獨有的聲線,甚為尖細,透過房門,直達帷幔内的木床。
溫甯分明聽清了,那聲音從夢境外而來。夢醒時,卻又想不起,那聲音到底說了什麼。她茫然許久,确定自己記住了與他的每一句交流,唯獨夢境外那聲音,對他說的那句話,她忘了。
他死了,是她親眼所見。可若真死了,為何會有夢境外的聲音傳來?
她夢見他兩次,從未看清過他容貌,隻是憑借他身上的玄底蟒袍來辨認,他就是他。
翠微為她梳好發,見她仍在恍神,問:“殿下,皇後娘娘為您早早準備了許多今季的春裙,您今日要穿哪套?”
溫甯回眸看去。宮女們一字排開,雙手撐着各色衣裙,身身衣裙衣料奢貴,繡工精美。
她看上一眼,随手一指:“就那件黃裙吧。”
惠賢皇後順她手看去,那是件鵝黃襦裙,一眼明媚。她将溫甯拉起來,親手為她換上,見她仍在失魂落魄,心疼道:“甯兒,都過去了。”
暴君妖妃已死,她隻需記住,她不欠前朝就好。
溫甯抱住她手臂,撒嬌道:“娘娘,甯兒今天想去東宮找表哥玩。”
惠賢皇後嗔她一眼:“這裡是皇宮,你姨父、娘娘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在平城如何,日後在皇宮照舊。”
她可不喜後宮有太多規矩,女兒家就該有個女兒家的明媚模樣。
溫甯欣喜得這就要出殿。
惠賢皇後又将她拉了回來,氣道:“用了早膳再去,晚膳前必要回來。景逸若欺負你,回來告訴娘娘,娘娘為你出氣。”
溫甯眨了眨眼,故意問:“娘娘,我若晚膳想與表哥一起用,很晚才能回來呢?”
惠賢見她古靈精怪,用力一點她額,半真半假道:“你是娘娘的心肝肉,娘娘能拿你怎辦?卻要罰你表哥。”
溫甯心頭一緊,忙往她身上一倚,笑道:“甯兒哪敢夜半不歸,傳出去豈不讓人嚼舌頭?”
惠賢神色一肅,眉目隐有厲色:“本宮倒要看看,他們誰敢!”
溫甯臉色有些白,強壓不安用完早膳,責令翠微不準跟随,直奔東宮而去。她定是想多了,父親乃儒學大家,最是守禮知禮。姨父娘娘拿她做親生的骨肉,她與表哥可是表兄妹……
東宮坐北朝南。
宮牆一側,司天監大開着門,身着丹紅袍、丹青袍的官員,出出進進。
溫甯想到昨日表哥的話,不由自主來到司天監門前。
平王回京何等的大事,滿京城的誰人不知。至于那位郡主之名,公主之尊的驕陽郡主,一入京城,便被萬歲皇後留住皇宮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
皇後無女,萬歲隻有幾位嫔妃,從不往東宮來。
她身着一身鵝黃宮裙站在司天監大門前,無需多看,僅憑那身雍容,過路官員自覺停下腳步向她見禮:“見過郡主殿下。”
日上三竿。
日晷晷針筆直豎在石盤,正對北空,針指向西端,粗糙的石盤倒映着晷針的黑影。
日晷一側,站着位丹青官袍的官員,胸前繡白鹇,負手而立,腰身勁挺,一身清冷。
聲音從門内傳來,恰如三月沐春風,入耳朗清。
“陳令史,事關下月雨期,測量不容絲毫錯漏……”
溫甯看不清他眉目,眼也不眨望着他,問身前行禮的官員:“他是誰?”
莫名,她覺他有幾分熟悉,似是故人。
丹紅官袍的官員向日晷處看去,認出了他,舒眉一笑:“郡主,他可是……”
庾景逸從溫甯身後走來。
官員忙收回視線,向他袖手拜禮:“拜見太子殿下。”
庾景逸邁步遮擋住她看向日晷的視線,微微躬下身,靠近她臉,噙笑問:“甯兒可是專意來尋本宮?”
溫甯隻得将視線移他臉上,輕快道:“不是來尋表哥,難道還是來尋司天監的人不成?”
庾景逸拉上她手:“那正好,本宮有東西想送甯兒一觀。”
姒嬰交代完,擡眸看向門前。
正是四月春,太子玄袍器宇軒昂,郡主一身鵝黃衣裙明媚如驕陽。
天光打在她高鬓後,一根純金鳳钗,金澤刺目。
他微一眯眼,低眸看向兩人相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