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頌微悠然倚在院中小亭下，淺笑點頭，“小舅舅，你放心，我此次回長甯也不過是處理些舊事，等處理完了，我便不做這個青陽郡主了，回到七鹿庭裡，過尋常人的日子去。”

陸承聽了眉頭并未散開，反倒皺得更緊了，好似這樣反倒讓他更加擔心，“是何舊事？”

她輕輕眨眼，抿出一個無辜讨巧的笑。

陸承緩步向亭中走去，一邊語重心長道，“玉兒，我從子揚那裡也得到了你的一些消息，這兩年來，你并非安穩得在陸家待着，而且，也不知同陸家的人打了交道。”

甯頌微佯作困惑，斂眉思索着，“小舅舅，這是自然，我學了許多行商之道，當然也見了不少走過七鹿庭的商隊。”

春意料峭，即便是氣溫适宜的午後，也難免會讓人肌膚生寒。陸承踏上涼亭的石階，心中落下一聲歎息，他卻覺得，這切膚的春寒，甚至不如這個侄女深藏眸底的霜魄凍人。

身經百戰的老将負手一步一步，踏着格外沉重的步子與甯頌微擦肩而過。她想起信中所書，陸承被蕭焰關押四年之久，必然身體不濟，他對甯頌微關懷備至，在父親死後便成了堪比她父親的一個長輩，所以，若有幸侍奉膝下，必要好好孝敬照顧陸承。

甯頌微垂了眼睫，想着，坦誠相告還是隐瞞不說，到底哪一種才算是孝敬。

一陣柔和徐風從身後送來，與此同時，心中也生出一絲警覺。幾乎是本能的，她未思考危險從何而來，更未來得及回頭去看，便向後仰身，避過了劈向自己後頸的那一計掌刀。

還未回過神來，又一掌向她迎面劈來，甯頌微右手接力推了一把亭柱，旋身和來人拉開距離，左手擡起，皮質護腕自袖中露出，堪堪擋住了眼前那一掌。

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落花自女子繡着蓮花的短靴邊揚起，清眸閃過殺意，掃向來人，卻一瞬訝然睜大，“小舅舅？”

陸承神色沉痛，夾雜着難以言說的懊悔，“這兩年，你便是在學這個？”

甯頌微收回手來，整理了一番衣裳，才巧笑倩兮打趣，“果然還是瞞不過小舅舅，隻不過學來防身罷了，我沒有底子，方才小舅舅試探那一下，已是我十足的功力了。”

看着自己侄女臉上的笑，口吻那樣若無其事，陸承閉上眼，聲音卻帶了幾分厲色，“你所說的舊事，是否是找蕭霁算賬？”

“不是。”

這一次倒是如實相告，可陸承卻顯然是不信，沉了臉，“玉兒，子揚寫信同我說你離開長甯之後，落入蕭霁之手中，他可曾……”他頓了頓，出于長輩的責任，還是硬着頭皮開了口，“……可曾對你無禮過？”

甯頌微搖頭，“未曾。”

“那可是虐待過你？”

“也沒有。”

陸承重重歎了口氣，“既如此，你也已忘記前塵，何不與他就做個陌路之人，他如今是炙手可熱的王侯，你如何能對付得了他？”

甯頌微坦然，“小舅舅，恕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我不希望你插手，但我有我的目的，達成目的以後，這天下，便不會再有甯頌微這個人。”

陸承啞然失聲，望着眼前從小看着長大的侄女，明明隻不過是少了眉眼之前的稚氣俏皮罷了，為何如此陌生？良久，他才苦笑搖頭，似是失望，又似是悲切，自甯頌微身邊走過，一瞬間，蒼老如老朽，隻留下了一句，“是我對不住長姐。”

陸承離開後良久，她靜靜站在亭中，沁雪閣的院外栽了一棵遮天蔽日的梨樹，風拂過時，花落成雪。

醒來後兩年來，忘記了姓名，忘記了過去，甯頌微所能倚仗的便是那一冊紙頁，可上面的文字太過蒼白，親情，愛情，于她來說，猶如碧空上被風吹散的雲霞，美好又遙遠。

她不了解任何人，甚至，不了解她自己，但唯一知道的，便是決定服藥的那個女子，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給了她。她們是同一個人，又好似不是同一個人，而如今的她所能做的，便是按照自己所寫下的文字，去完成那最後的章節。

也許，将青陽郡主甯頌微的故事終結了，那作為她的人生，才會開始。

“阿姐。”如初從屋中走出，将手上絹絲的披風披在了甯頌微的肩上，“陸将軍是不希望你去冒險，希望阿姐能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我知道。”甯頌微收斂心神，捏了捏自己方才接下陸承那一掌的手臂，她沒有騙陸承，這點拳腳功夫，真的隻是為了防身，短短兩年又能修成什麼武功高手，她不過是學了些足以保命的手段罷了，“素筠呢？”

如初壓低了聲音，“她未說，但我猜是去尋他們了。”

甯頌微颔首，平靜秀麗的容顔又忽而綻出笑來，好似方才一切都未發生過，“今日花朝節，長甯城定然熱鬧，晚上咱們也去玩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