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能聽到援兵的動靜。人群之中,藍信一和陳洛軍的聲音格外清晰,大聲喚着張少祖和韓靜節的名。韓靜節說不出他們在哪裡,隻是覺得很近,好似隻有一牆之隔。
“說什麼夢話啊,妹妹仔。你說了算的話,今日還來搏命?”王九說着,離她更近。他兩步就可以殺掉韓靜節,不忘出言嘲諷,韓靜節聽來居然有些像歎息。
這不是個該感慨的時候,但她好像踩在一團雲上,鬼話講得像夢話:“騙你做什麼,我做得好,比其他人都好,阿爸半間鋪都肯給我。我來,隻是因為我想來。你說過,誰也不好逼我做事。”
幾乎同時,大老闆怒吼道:“你扯那麼多廢話做什麼?做事啊!”
這刺耳咒罵此刻聽來如聞仙樂,韓靜節幾乎要出口感謝他送來這一線機會。她努力直視着王九的眼睛,卻發現自己滑得越來越低,隻能看見看着王九一步步走來。
她依舊不停:“你也做得好,為什麼不肯給你,為什麼要逼你做事……”隻是聲量漸漸小了,就像喃喃自語。
他們之間還不曾有過這樣清算性命的的時候,王九輕而易舉攫住她衣領,将她整身提起。
“我憑什麼要信你?你早就搵夠數,食幹抹淨,還來涮我?”說話間他手已經碰到韓靜節頸間,稍一用力就能奪去她性命。但幾乎同時,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這片刻遲疑就足夠,眼下他們離得足夠近,韓靜節終于得以看清王九的臉。某一刻,她像是發現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瞬間眼中閃過狂喜。
她還想說些什麼,威逼、利誘或是求饒,好像什麼都有可能。王九耐心等她開口,甚至湊得更近了些,想聽清遺言。
韓靜節擡起手,像是要殊死一搏。但她手上空空,隻染上濕淋淋的粘稠紅色。黑衣不顯髒污,她渾身又浸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一時顯不出這點。王九順着看去,終于找到她因休克未能察覺的傷口。
但他很快又移回視線,或者說是被韓靜節敲醒。那一點紅色落在他鏡片上,好似怪異花朵。隔着尚未幹涸的血迹,韓靜節看着他笑了,像是終于抓到他的漏洞。
她的确準備好了離場前的發言,試圖撬動王九,将這枚強大到不可控的棋子暫時請離敵方陣營。可在最後一刻,她認出一個舊物。
那是幾年前她在櫥窗裡看見的時髦物件,買下後親手寫下地址,寄到越南幫場子。為什麼來着?是好奇,是想收買,還是單純想着結段善緣好過交惡?時至今日,韓靜節早就想不起當年心境,隻知道這個證物足夠她在今日被指控為騙子時拉控方下水,力證他們殊途同歸。
“騙子。”她用國語說,低沉含糊,又字字分明。“不是說壞了嗎?”
王九愣了一秒。也許更久,久到韓靜節的手支撐不住垂落下去,帶得黑曜石手鍊泠泠作響。這小小一方世界忽然變得好吵,在他身後是大老闆沉重喘息聲,另一頭龍卷風正在拼死想要破開那道被他關死的鐵門。
鐵器摩擦發出刺耳聲響,王九皺眉看去,可龍卷風并無要停手的樣子。好像打開那道門,他的頭馬就能及時帶人趕到,救下瀕死的人,給所有人幸福美好的結局。
但劇情不是這樣的,起碼在王九來寫時不是。
他歎了口氣,走到大佬身邊。剛剛還在叫嚣要他動手的人早已癱坐在地,恨恨瞪着他,不知在醞釀着什麼新的責罵。
王九俯下身與他對視,想要學着韓靜節的樣子,看出他眼裡有什麼。講句真心話,王九仍有些畏懼這個曾經和龍卷風打得有來有回、在亂世中将一方勢力發展壯大的人。
可眼下他隻有些可惜自己不會讀心,唯獨從那雙渾濁眼睛裡看到死相。
當王九想做事時,動作一向很快。他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屍體,隻是轉頭對龍卷風說:“你可以在這裡等死,也可以把人交給狄秋,賣他個人情。做人留條路,你自己看。”
他這樣說着,卻也清楚知道不管哪條道,今日留給他的都是生路。于是在等到答案前,王九先動手扯開鐵門,像撕紙一般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