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卷風暫時離開城寨幾日,對外說是去内地探親。議論自然是有的,但相比于龍城幫大佬缺席,更多人關心他是否在北方另尋機會。
不過忌憚總好過垂涎。為了不引人懷疑,藍信一就算再想去探望,也不得不守在城寨。好在梁俊義和林傑森臨危受命,輪流去醫院。與其說是去探望病号,不如說是保證藍信一精神狀态。
在這種艱難時刻,韓靜節卻不得不缺席幾日,随老闆一同去了趟廣州出差。
當初新記招她入夥,自然是存了籠絡狄秋等人的心思。但韓靜節入職大半年來,能力亦是有目共睹。這次老許代表新記投誠,有個懂内地門路的人更穩妥,所以帶上她一起。
大事敲定,賓主盡歡,除了隐秘談話外,還有些旅遊接待的行程。韓靜節跟着一起去看了白雲山和六榕寺,在藥師佛下投了份功德錢,為此被老許調侃:“我們就算了,怎麼後生仔也信這些?”
衆人跟着打趣,韓靜節微笑答:“家人信。”她工作時不帶飾物,少了那串佛珠,總覺得腕上空落。
這趟很順利,隻是她因為多點事要處理,未能與同事們一同返港,也錯過廣州酒家的早茶。好在老闆大方,批了她兩日假期,讓她回家後歇歇。
等辦完事到港城時天色已晚,不宜再去探病。韓靜節遂拎着兩盒點心直接打道回府,不出所料,小廳的燈亮着,有人在等她回家。
她買了花生酥和蛋卷,狄秋晚上不吃這些零嘴,看她仰頭與糕點纏鬥,默默泡了壺普洱,問起廣州之行如何。
除了錯過一頓早茶外,其他都是很好的。韓靜節說起其中幾個大人物,不由感慨老許的地位還挺高,說罷又問狄秋:“阿爸你有沒有想過入仕?”
“老許是新記話事人,憑着新記的規模,一定會給他面的。但他這個身份,從商可以,往高走就不必想了。”狄秋說着,為她馬克杯斟滿茶水。“我也一樣,但你還有機會。”
他對于現狀足夠滿意,夙願隻剩報仇,但這并不妨礙狄秋希望韓靜節能夠乘着這份基業再上一層樓。
韓靜節看她,眼中透出點疑惑:“但我沒有野心。”
這不是申辯,隻是陳述,她單純在好奇阿爸怎麼會指這條路。狄秋想起韓靜節小時候玩遊戲不肯入局,隻願坐莊,也許确實少些商人與政客該有的品質,但也沒人說那就是成功的必備條件。
“但你有抱負,所以你想做的會更多。”他溫和道,“明日有什麼打算?”
張少祖那頭明日會診,狄秋會到場,小輩們再擠過去就太顯眼了。于是韓靜節想了想,說:“我約阿哥他們去天後廟拜拜吧。”
她平時對求神拜佛沒什麼興趣,但狄秋也不覺得有心事時才去敬香是投機。他點點頭:“那後天留出來?”
“好啊。”韓靜節本能先答應,然後才問要做什麼。
狄秋笑笑:“去飲早茶。”
許多人都說天後廟靈驗,對龍城幫來說那是龍頭與青天會殺人王決一死戰的地方,意義更甚。韓靜節小時候常來,所以拜神之餘,還能給陳洛軍這外來的朋友講講天後廟曆史。
很顯然除了林傑森以外,其他人對曆史遺迹都沒什麼興趣。梁俊義很快拉過陳洛軍,喋喋不休講起那場七天七夜的大戰,被心事重重的藍信一噓聲道:“一天一夜啦。”
牆壁斑駁,依舊可見打鬥的痕迹,能夠窺見當年戰況慘烈。韓靜節上過香,去摸廊柱上的印記,深深刀痕看不出當初是哪一方的傑作。
梁俊義吵鬧過後,規規矩矩和藍信一同去許願,念着佑龍哥身體健康、大佬平平安安,被林傑森敲了腦門才改為默念。趁着那三人和神靈說悄悄話的功夫,陳洛軍湊到她身邊,問當年那場仗到底打了多久。
韓靜節幹脆道:“從入城寨開始計,打了一日一夜,至于祖叔叔同陳占打咗多久就不清楚了。”
顯然相比于其他人的話,這個答案更令陳洛軍信服。他看韓靜節對這牆上痕迹出神,以為這也有什麼典故,好奇道:“你在看什麼?”
不想韓靜節說:“在看當年砍我阿哥阿姐的那把刀有多快。”
厚重青石比人的血肉更堅硬,每每來這裡,她都在想當年刺進金蘭姐和阿哥阿姐身上的刀是否會比那場生死搏殺更快。起碼她希望如此,這樣不會痛得太久。
在天後娘娘面前說這些事多少有點不敬,何況還有人正誠心祈願親人安康。韓靜節遂往檐下走,而陳洛軍亦步亦趨跟上來,憋了半天才道:“我聽過你嬸嬸她們的事……對不起。”
他以前不懂西人聽說誰家遭不幸,為何總要說對不起。如今見韓靜節露出那種落寞神情,他不知作何反應,才知原來刺中人傷心事的确是件要道歉的事。
韓靜節搖搖頭,見他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勾起嘴角問:“怎麼,阿哥他們沒同你講嗎?”
狄秋對說她是狄家表妹的孩子,原本隻是搪塞惡人的說辭,講了十幾年後就成坊間公認的事實。陳洛軍在城寨中穿梭,聽到許多閑話,拼湊出來就知道他這位雇主是狄秋的表外甥女,中學時成績喜人當過狀元,如今是大狀不知一年能賺幾多錢。
此時他們離着屋裡不遠,說話聲音不大不小,但另外三位隻當沒有聽見。相處這麼久,他們幾人都當陳洛軍是兄弟,知無不言。唯獨韓靜節的事牽扯太多,顧及女孩的隐私,幾個人都默契沒有講過。
韓靜節看了眼迷茫的陳洛軍,又回頭看那三個站得筆直的背影,微笑一下,拍了拍陳洛軍的肩道:“不重要,今晚得閑幫我送趟東西嗎?”
她開口問了,陳洛軍當然有求必應,叉燒店魚蛋鋪都要暫時讓道。但今次韓靜節要他去的地方不太一樣,的士停在二層洋樓前時,他謹慎地問是要打人還是拿貨。
“都不是,這是我家。”韓靜節說,為他拉開鐵門。
看有生人,門房多瞧了兩眼,見是韓靜節領人回來就不再多問。不過這兩眼還是讓陳洛軍渾身不自在,急急跟着韓靜節往裡走。
“阿爸給祖叔叔訂的補品到了,東西太多他不好拿,晚點麻煩你幫我送去。”她說着引人在小廳稍等,自己去找東西。
小廳裡素來隻請親近的客人,阿文這幾日休假,其餘工人對進這間屋的客人都敬而遠之,送上茶水點心後就不見人影。陳洛軍看着滿屋富貴氣象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四下打量消磨時間。
屋内最惹眼的當然是供台上三張遺像,他稍稍站近了些看,不忍直視照片上的稚嫩面孔,視線落在相片前擺的那一盤大白兔奶糖上。韓靜節也給他們帶過,陳洛軍還記得這糖有點粘牙,但真的能嚼出滿口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