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張少祖：“我以前都覺得，她平平安安、衣食無憂最重要，但現在我更希望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時隔多年，張少祖又在狄秋面前點上煙。“阿秋。”他叫了聲，似乎想說什麼，卻遲遲沒有下文。

有一瞬他險些要講出陳年往事，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那些秘密，他們二人始終不算親密無間。無論多愧疚，他好似都與狄秋的痛楚隔了薄薄一層。他是如此，阿虎或許也一樣。直到這時，他終于确定，世上原來真有感同身受。

“幸好當時把她交給你養。”最後張少祖隻說出這一句。一語雙關，而狄秋想必領悟到兩層含義，勾起一點笑容。

大人們要考慮的很多，年輕人想得則要簡單很多。梁俊義和藍信一從見到新聞就開始猜，但等真的從當事人口中得到确認，已是事發兩個月後了。

韓靜節倒沒有刻意躲他們，隻是殺完人恰好有考試與論文要交，兩個月未能參加定期聚會。

見不到當事人，而殺人這種事在電話中講好像又不正式。兩人隻好旁敲側擊向自家大佬打聽，也未得到什麼情報。

最後還是梁俊義先按捺不住，以慶祝信一升學為由請吃飯。藍信一确定入讀城大，九月即将成為光榮商科學生，有望成為龍城幫史上第一個有大學學曆的。

這等大事當然不能缺席，韓靜節帶着蛋糕和禮物趕來，卻發現說好的“飯局”就她三人，地點還是在梁俊義的卧室。

這場面怎麼看都是别有所圖，而且圖得略顯敷衍。韓靜節含蓄提出慶賀升學是否要食好點？就算不叫祖叔叔他們，起碼帶上林醫生。

“龍哥回頭肯定要擺酒啦，今日不急。”梁俊義擺擺手，單刀直入：“你幾時學會開槍的？當時什麼情況啊？你有沒有事啊？”

多少料到他們會問，但真要說的話，韓靜節一時還真不知從何開口。那些糾結好像也沒必要講，平白害人擔心，她就隻撿好答的問題簡略回複。

槍是在内地學的，那邊比港城更好拿到這些東西，甚至她家人幾乎都會打槍。當時沒什麼特别，一切都很順利，之後亦無人追查。至于她，殺完人之後是有些害怕，不過也過去了。

梁俊義聽得連連感歎，香港混幫派的都沒幾人見過槍，沒想到北邊這麼厲害。他真心實意為韓靜節高興，祝賀她大仇得報，也替社會除害。說完他才察覺出些異樣，往常藍信一總與他一唱一和，今次卻安靜許多。

他能感覺到的，自然也瞞不過韓靜節。她那一套的說辭真假參半，假的部分是複仇絕非一時興起的計劃，而是多年未停的籌謀。

而她殺完人後也沒有害怕，甚至都沒夢見過那血肉模糊的場景，否則也不會毫無壓力，直接投入學習。

但她也并非全無動搖。那日她騎車沖入後巷時，看見了奇怪幻影。當夜幻影入夢，她才看清原來是父母一左一右牽着她。老舊的小巷在夢裡無限寬廣，能容下他們将兩三歲的稚童悠起來，蕩秋千似的玩耍。

夢中她路過一家三口，再轉頭時身後人卻換了模樣，是更年輕的狄秋帶着剛入學不久的她。韓靜節還清楚記得，那是她在學校裡被同學叫“北妹”，阿爸領她去食糖水，路上教她被人欺負要還手。

那個很小的韓靜節似乎也看到了她，對她笑了笑，揚聲問道：“你打回去了嗎？”

韓靜節很想直視過去的自己認真回答，說有的，我還擊了，他們付出了代價。然而夢中她無法回頭，隻能對身後比了個放心的手勢，示意她未來一切都好。

可惜這個夢太私人，而韓靜節自诩為成熟的大學生，不太好意思将這樣細節的心事與人分享。她對上信一的目光，直白問出心中的疑問：“你怕我嗎，阿哥？”

她從未覺得自己心思深沉，但細細回想，不算太長的人生裡确實有許多年都在構思殺人。也許在普世觀念下，她對世界的危害遠小于在街上揮刀亂砍的古惑仔。但法律會說她是重罪，而後者頂多算誤傷。

藍信一注視着她，沒有作答，像是想将她看透。他沉默的太久，久到梁俊義緊張起來，要用手肘撞人提醒之際，他誇張地歎了口氣，輕輕戳了下韓靜節的額頭。

說來很奇怪，他們更小的時候，信一從未像大人們那樣擔心過阿妹身弱或是易受傷害。如今他們都長大，他見識過韓靜節身手，看過她如何擺平不懷好意的人，再到聽她袒露殺意。種種都說明韓靜節很強，他卻反而開始擔憂起來。

“有什麼好怕的？識咗這麼多年，還不知你嗎？”藍信一說，揉亂韓靜節梳得整齊的頭發。“以後有事可以搵我們，不用擔心，怎樣都好我們都會撐你。”

“不過，現在有更緊要的事……”他說着轉向一旁連連點頭的梁俊義，毫不客氣給好友重重肩上一擊：“十二你真是什麼都沒買啊？晚飯我們三個隻食蛋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