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柾國向其他三人微微躬身,緊匆忙地跟上林素奚。
“她受了驚,晚上回到家也是磨了很久才睡,但幸好她近幾年又漸漸恢複了睡眠狀況,半夜不會輕易醒來。”林素奚仁慈地給他多講了些妹妹的情況,“纾纾的房間在四層……”
看着兩人離開視野,一直沒有說話的樸熙悅饒有興趣地看向鄭宥清和金南珂,“你們覺得,這位還有希望嗎?”
金南珂撇了撇嘴,因為田柾國行事高調給妹妹帶來很多麻師,所以她是四個人中最不看好這位人選的人。
鄭宥清聳聳肩,“不知道。”
“畢竟有時候我們纾纾的心思還挺難猜的。不過,他表現得好像不錯,至少……觸動了素奚歐尼。”
而一定程度上,那點特質可能同樣打動顧亦纾,她們都知道,她最渴望哪一點,而它在田柾國身上最為突出。
金南珂頭一次冷眼旁觀,奪目的鳳眼在陰影中更加深邃:“但是那是纾纾啊,如果她不喜歡了,再感動也不會答應。”
樸熙悅好笑地彎了一側嘴角,“也是啊,如果我們纾纾是個感動心泛濫的人,一天答應一個都來不及。”
鄭宥清沒有作聲,但傾洩出的弧度自然流露出一緻的想法。
田柾國走進她的房間後,林素奚打開暗色系床頭燈,流暢地退出關門。
“怒那……”他低低地叫,幾乎沒有發聲。
房間内是安适的暖香,他亦步亦趨地走向睡美人,如同五年前在她清潭公寓的第一次。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已經太久沒有以這樣親呢的、渴望的距離描摹過她的眉眼,怒那睡覺還像小貓一樣,安然地側蜷,濃墨的發張揚地潑在枕頭上,朦胧的暖光襯在她側顔犀利嗳濃——他渴望太久的畫面,以緻現在實現仍顯得難以置信。
他消失在她生活的日子,她尤其難挨的那幾年,他通通錯過,無法彌補,這就是時間的裂縫。
“怒那…怒那…你沒事就好…”男人原本青明的嗓音變得暗啞,“我都要吓死了……”
他的睡美人氣息平穩地安眠,他半跪在床頭一錯不錯地看着她。
可能是感受到異樣的聲音,睡美人眉頭鎖成一瞬雪花,他的呢喃聲瞬間消弭。
他在交疊的掌心中哈氣,試圖把兩隻手暖回正常溫度,随後輕輕用手指碰上她的指腹,眷戀摩挲。
“你沒事就一切都好了。”
他待了接近半個小時,總是看也看不夠,可他知道,他該離開了。
“怒那…纾纾…前輩…”他一聲一聲地輕輕喚她,眼角沾了濡濕的亮點。
他最後親了親她落在外面的小拇指。
燈熄滅,腳步聲輕輕走遠,然後是門開阖的小聲交談,像是罩了層柔軟的毯子。
屋裡的睡美人慢慢睜開了眼。
很快,腳步聲重返而至,不是一個人。“身體感覺怎麼樣?”
樸熙悅坐到她床頭,金南珂走近又點亮了那盞燈。她們對她清醒的狀态毫不訝異。
“沒什麼不适。”顧亦纾輕笑。
鄭宥清挑了挑眉:“那和JK的相處呢?”
“……”顧亦纾面色不清,“不算相處吧,都是他一個人……”
“你覺得他知道你醒了嗎?”林素奚送田柾國離開後端着杯水回來。
“……不知道。可能吧。”
四個大的面面相觑。
顧亦纾摸出手機,找到九月和樸熙悅看的畫展,她本質是為看樸熙悅挂在畫廊展廳的作品,卻一眼看中了一副油畫的半臉圖,名字是《Adam Pilgrimage》——亞當朝聖,畫家一欄标着佚名。
02.我們的離别不是夢 但我還在祈求從夢中醒來
現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呢,真狼狽呢,幸好怒那看不到我這副樣子,但是我這副樣子又是因為誰呢……成員們都安慰累了,我的心卻好像還沒有累…… 0:15 3/6/2017
顧亦纾自那次之後,不自擾地說着順其自然,但她沒想到,下一次見面來得這麼快。
2021年秋,顧亦纾第一次作為演員登上大熒幕,以女主角安绯頌一角擔任忠武路強強聯合出品的電影《背後(又名绯色迷症)》。
劇組從20年開始拍攝,受疫情等因素影響,終于在一年後正式上映。
該電影分姐姐安绯頌與妹妹安暮哀(金高銀飾)兩條線展開,受成長環境影響,妹妹竭力隐沒人群,姐姐拼命出人頭地,二人生命糾葛不斷,姐姐安绯頌在順利培養妹妹長大成人後與男友(樸炯植飾)結婚,後又因不知名原因出軌,與妹妹同期實驗夥伴偷情;妹妹安暮哀從小展現出無與倫比的高智商,這一天賦也被一行人看中……安绯頌與安暮哀的命運絕不分離,險象環生中兩姐妹被迫卷入暗處的漩渦,最終魚死網破——精湛的演技,匪夷的劇情,詭昳的發展成為這部電影的亮點。
電影中智商手段雙在線的姐妹兩人都完美演繹出電影唯二主角的精髓,并為對方的角色賦予更多的魅力。
上映後,該部電影難得創造出低平電影市場内驚人漂亮的票房成績。
“電影一直是将日常落地飽滿、躍出現實環節也不顯得分裂甚至更精湛引人投入的藝術作品,我很高興看到今年有這樣一部作品釋出。尤其是名品演員顧亦纾的加入,比之前角色都更破碎黑暗的現實,沒有變故轉折就把高高在上的肉身連同靈魂都拉下來。電影裡的金绯頌,沒了Calli冷淡的神仙氣,少了天真少女的嬌憨,以緻漂亮面孔萦繞的氣質更加複雜,像是混迹社會各色煙霧中仍标志的迷香,她說着方言,在該讀書的年紀做各種工作來養活自己和妹妹,在魚龍混雜的社會人中無比融入,卻又是好獵手,抓住階層差異巨大的丈夫,迷惑居心不良的情人,這是一個别開生面而具有魄力和魅力的角色。可以說,正是顧亦纾的演繹,這個角色短短開頭就征服了觀衆,而後來的發展讓人們更是死心塌地,很榮幸我得以見證一部經典的誕生……”
“如果是Calli我真的願意”
“完全是姐妹戀啊kkk男人們離兩個小女孩兒遠一點啊”
“高銀真的各種小動作都很愛姐姐,看姐夫,看姐姐的情人,晦暗又嫉妒呢,一股神經質又高智的文藝感和姐姐脆弱又張揚的迷離感太配了,電影暗線完全是gl呢”
“纾纾真的很适合大熒幕的一張臉,太美了,素面朝天很漂亮,随便紮着馬尾臉灰灰的很美,結婚前冷淡黑紫色的造型漂亮死了,後期完全不遮掩地和所有男人撕破臉保護妹妹的小羊毛卷黑發更是漂亮得不得了……明明那時已經是30歲的少婦了,可是造型像18歲的少女一樣清純……整個電影院都倒吸冷氣的驚豔”
“最喜歡四人修羅場碰面的那一段,豪華的卧室,纾纾就穿着薄薄的黑色睡裙,躺靠在紅色絲絨的枕頭上吸煙,冷眼旁觀地看着樸炯植跪壓在自己的小腹上,發瘋問老婆是不是出軌了,還愛不愛自己了,妹妹就帶着情人禮貌地敲了一下門然後不客氣地推門而入,雄競氣氛氣拔弩張……但姐姐第一眼看的是妹妹,最愛的也是妹妹啊”
“站位也很符合名字啊,隻有妹妹和姐姐站在同一個方向,其他都是對峙方向,背後沒有給對方”
“西八……我就是喜歡看這種啊,樸炯植穿着背心,鎖骨肩頸甚至還有老婆煙頭燙出的疤,兩個人這樣在床上,太色了”
“樸炯植這一段可不可以讓我和老婆拍”
亞洲市場好評如潮,全球也是熱議不斷,甚至入選戛納電影節提名名單,整個劇組征戰戛納。如此榮譽,在韓國年末各大演藝頒獎禮更是拔得頭籌。幾乎滿載而歸的劇組在最後一次典禮後舉辦了慶功宴。
于是,在顧亦纾被簇擁着走出大廳門口,眉目勾着不經意的放松随意一眼掃開時,在觸及田柾國的身影時理所當然地頭皮一麻。田柾國也沒想到在隔壁聚餐的劇組是《背後》。她的劇組,他心一顫,僵直在原地。
在同人世界中被描摹、期冀、祝願過無數次的重逢,就這麼來了,像是和以往任何一個冬日一樣,恍惚又切實地來臨,不知是否會上演曾設想的故事,發生未預料的奇迹,但僅當下,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那些痛傷,那些隐霾,血肉模糊的拳頭,崩潰絕望的軀體。
他的世界裡,隻能看到她。
最中心的她。
最天生的女主角嘴裡咬了根沒有點火的煙,随着她眼睫輕笑不顫抖。發卷如熔化的黑曜石流淌在肩頭,顔色沒有過多的着料,深夜的紅唇卻似碾碎的櫻桃,棱鏡迷宮,香水雲團,獨她最清晰又深刻,下一秒又好像朝不保夕。這是她電影後期的經典造型,安绯頌為了近期緊湊的頒獎禮而走出電影,這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他回放過無數次甚至單獨截下保存的那段影片。
蓬松但緊繃的卷發,绯色而冷薄的唇瓣,天然的羊毛卷在她身上激發的不是溫順蒙昧,而是危險而蠱惑的黑山羊,擴擺的大衣懸着半支搖搖欲墜的香槟暗光,大衣前胸口袋别着支花,鑽石胸針如同信箋攜着,不知是誰送的,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把所有靈魂湧向她。
接着,他好像看見她的視線凝固在他身上一瞬,就那麼一瞬,餘他附近空氣殘留杜拉斯《情人》第75頁的褶皺。
他們兩隊人馬幾乎在樓梯口相遇,沒有人能忽略。
不用顧亦纾,就有不少人上前和田柾國等人聊天。大家也都知道兩人的往事,竭力壓抑八卦的心情,隻是偷偷瞄了眼兩位的表情,田柾國明顯仍陷愛的狀态,注意力一直在他們最佳女主角身上。至于Calli,不愧是頂級愛豆教科書,表情管理做得滴水不漏。
pd姐姐按捺不住視線,下一秒就精準地被顧亦纾抓住。女主角含着煙對她笑,一下就被蠱得七葷八素,不怪田柾國念念不忘這麼多年啊。
這裡輩分最高的李秉憲樂呵呵地和田柾國聊了幾句,若有所指道,“這麼巧在隔壁,早知道一起喝幾杯了。”
田柾國敬重地垂了垂頭:“總有機會。”
“祝賀《背後》成功獲獎。”
李秉憲看着後輩與榮有焉的表情不明地笑了聲:“要說功臣自然是我們的兩位女主角,不過還是謝謝。”
他難免好奇,圈内關于他們是否複合的傳聞層出不窮,連他都有所耳聞。剛剛一個照面看見田柾國,他以為是追愛追到這兒了,或者來接人了,宣傳期也順耳聽過金高銀和樸炯植打趣顧亦纾關于對方做的應援事件。朋友不算,一方自然地表達一方也沒有反對不像單戀,有點兒意思。
金高銀關心地看向顧亦纾,得到對方撫慰的笑才安心。比起尋常破裂關系的劍拔弩張或者冷漠無視,她甚至察覺在田柾國出現時,顧亦纾比起在聚餐時,反而更加放松,像是有了一個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可以信賴的人。
顧亦纾定定站在原地,不直視他,她早習慣在各種視線裡儀态自然,心緒卻混亂地攪作一團。她是那種很難背叛自己的人,不論走得多遠,她的核心和底色注定不變,這也導緻她念舊又專情,所以這樣見到他時,還是無法不感到柔軟與依賴。
需要她參加的酒會飯局,很多時候不單是為了慶功,背後的彎彎繞繞總是太多,讓她不得不提着心面面俱到地走完全程。看到他的第一眼是驚詫,第二眼是停泊。他身邊的人看着像同公司人員,她最眼熟的是一個音樂制作人,更像是朋友局。明明是十裡洋場的中心,可她内心感覺狼狽。
很快寒暄完,兩方像清淡的水和撥起的泥沙相擁着走。他自然地走到她身後,他們都沒有說話,在被其他人刻意制造的真空裡,假裝那塊陳年舊疾的疤痕早已消失不見,宛如新膚。
大家各有各的歸處,臨走前問她怎麼離開。
“Stacy會來接我回家。”
他們放心了。田柾國臨走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終于隻剩她一個人時,她沒骨頭地坐在酒店外的廊階上,随手脫下棱角如荊棘的高跟鞋,雙腳懸空,枯看靜谧的天空。
有腳步接近,不跳脫卻難自抑的輕快,顧亦纾無言輕笑。
她垂眸,見已長成男人的昔日戀人屈膝在她面前的台階撿起鞋子,然後擺給她一雙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橙藍色調。
她沒有動,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為什麼回來?”
“……你撒謊了。”
男人擡起濕漉漉的眸,有些不自然地扯着嘴角。
顧亦纾啞言。這就是做過親密情人留下的後遺症,在場幾十人中,隻有他一個人看穿她随意捏造出的謊言。在一切都沒有發揮主觀能動性前,意識就先于所有地自動觀察解析,然後得出結論。
比如現在,顧亦纾知道,他緊張,不安,故作冷靜。
“既然遇到了,當然不可能任怒那一個人離開。等怒那看完夜空,我來送怒那回家吧。”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腳腕把腳塞進毛絨裡,語氣努力歡快。
“……不用了。”
“你知道我不會答應。”
田柾國直起身子。幹燥冰涼的空氣像是有裂紋的珠子,接二連三地崩斷落地。
她如今已經無法從他的表情上探究到内心,但她知道,他很難過。
他吸了口氣,語氣波動像玩笑一樣,嘴角冰冷地扯着:“怒那真是的……不給我一點機會呢,不怕我難過嗎?”
“還是說,怒那也知道我會難過,畢竟你就生在那塊心髒上。”
顧亦纾仰頭看着他,小小的身型坐在台階上形單影隻,沒有表情,漂亮的眼睛卻像下着細雨,叫他看了想流淚。
肉緊拽着牙,牙又咬着肉,他慌亂地用袖子帶過眼角,看向遠處的琺琅霓虹,低聲下氣地退讓,“那我陪着你,直到他們來接你。”
“五年了,柾國,我們早結束了……”顧亦纾輕聲歎息。
“那我們可以再次開始。”
田柾國現在回想,也覺得時間太快了,踩着痛苦捱過來的時光現在看也輕描淡寫,模糊不清。
剛分手時和家裡打電話,媽媽早知道怒那成為了他的女朋友,但不知道他們已經分手。每次打電話,總會問他纾纾呢,怒那呢,媽媽說要寄特産到首爾,要送給怒那吃,電視上看怒那太瘦了……她總是提怒那,他更傷心了。次數多了他和媽媽說,他和怒那吵架了,讓媽媽不要老是提怒那,但是又忍不住問媽媽他該怎麼辦……媽媽就說,是不是纾纾工作太忙,但自己老纏着她,畢竟纾纾是他們的超級大明星。媽媽給他出主意,讓他帶着禮物去道歉,說不該這樣,不要吵架好不好……他那時想,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每每有行程碰見,明明每天晚上都在做心理建設,卻在見到她時,所有的信心與決心都瞬間坍塌,想要複合,想要重新在一起,無法不愛她……就這樣痛苦地,麻木地走到今天。
他看向垂眸的顧亦纾,他也在想,如果真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顧亦纾有時候也搞不清自己,她讨厭自己的無厘頭,自己的别扭,自己的恐懼。
懷揣着幸福誕下她的媽媽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兒呢?
就像現在在田柾國面前這樣。他越坦蕩,越真誠,越顯得她卑鄙,又無能。人們都說世界上從來沒有破鏡重圓,無外乎沒有破,沒有圓,沒有鏡,如同一種隻存在傳說中的僥幸與偶然。
重新開始。破鏡重圓。都太好聽的詞彙了。
這次可以不掉眼淚的在一起嗎?
在破解掉曾經對幸福反噬惶惶不可終的恐懼後,會第二次走向結束嗎?
如果她答應的話,可以不徒勞地,不重蹈覆轍嗎?
他看着她,呼吸有些淩亂。屈膝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在顫抖,語調也發顫,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虔誠又刺痛的眼睛,“為什麼讨厭重蹈覆轍……”
“對我來說,重蹈覆轍明明是最幸福的日子。”
他們就是應該重蹈覆轍,禁止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