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涯山不說話了。解淮四看無人,上前一步,正對上魏涯山的目光。兩人湊得近了些,他才問道:
“難不成是真的?”
“都說燕應歎是瘋子,可現在,卻是連個瘋子的話都無可辯駁,”魏涯山歎口氣,“若按照小青侯的說法,無數修真者的功力與性命在花嶺鎮換作燕應歎重修功力,而許大小姐與姜玄陽一陰一陽,正好塑成他想要的一具花葉塑身——在靈魂侵入後能說話、能動作,甚至還能有自己的神智和記憶。他的靈魂又能寄居在哪裡?在當時的情況下,若非你的傾天劍,便是他的觀微劍。如此已一目了然了。”
“隻不過這樣的神思到底是屬于靈魂自己還是被燕應歎所操控,現在還不得而知。但總之,既然你們三個都确定過此事确然存在,那就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
解淮低聲道:“隻怕是又不小心入幻。如當日飛烏山——”
魏涯山笑了一下:“不愧是師弟。此事确然需要重視。但你當真以為那飛烏山未受魔族侵襲?”
解淮愣了一下。魏涯山示意他坐,一邊收拾着桌子,一邊道:“當時溫掌門一門心思要找我說清楚,我雖然尚有戒心,但還是先去找了阿绮。由于阿濯當時沒有自己的神智,他不能作為佐證,師弟但說自己一定看到了确然有裴千影,也有他的頭作為證據,就算是他當時不小心入幻,畢竟幻境在它飛烏山後山布下,沒有任何痕迹也不可能,本身便值得一究。”
“我當時那麼跟他說,隻是因為飛烏山一行确實沒有察覺到任何魔息。但事後回山,我想了想,修真界雖然無法完全清除掉魔息,但是魔族可以。若是飛烏山當真通魔,魔族那邊給它些許藥劑,也不是不可能。待到後來那齊守樸意欲殺害阿濯,去骨針闆上釘釘,再多的手腳自是也已掩蓋不住。”
解淮道:“可當時看過名冊,弟子數量分明是沒少的。”
“所謂弟子,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人而已,人還不好找?”魏涯山手扶桌案,冷冷一笑,“此前誰都沒見過那些弟子究竟長什麼樣,若想上下一心統一口徑,如明光派一般,将反對的殺了便是。遺忘最容易,強權壓境,向來不必多費心思。”
解淮不做聲了。當時他沒跟着一起去飛烏山,不知道具體情況,這些還都是魏涯山事後轉述。隻不過餘下的這些都算得上是魏涯山自己的猜測,沒有證據,便始終沉思尋求。那枚去骨針現在還放在他的後院呢。
他現在沒空管葉雲盞和方濯跑出去的事,也是心想有葉雲盞在旁邊,頂多出亂子,但出不了人命。天下已經夠亂了,他倆能整出來的那點亂子都不夠看的,更何況若當真有民間一意孤行,杳杳劍真能找回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思忖片刻,說道:“既然此來,大抵知曉了觀微師叔可能沒死,尚有一縷神魂附着在觀微劍上,燕應歎費這麼大勁出山但卻又按兵不動也就有了解釋。他看似旁敲側擊,其實劍指振鹭,從白華門傳位大典那一回就能看出,他早知那個協助他破壞白華門靈力護障的人是誰,目的就是要讓我派與白華門被離間。”
“十年前便是數門隔岸觀火,任由白華門被魔族屠戮,十年後看來他還是想故技重施,分離了幾方勢力的聯盟再說。”
“隻是……”
他到此便不再言語。解淮說道:“若師叔當真……此事便麻煩了。按照方濯師侄的說法,此人知曉觀微門下秘辛,定是師叔無疑。”
“但新雪也說了,當時那觀微劍捅入他的心口,卻也因有了自己的神思而刻意護主,方才沒要去他的命。觀微劍乃神兵一柄,這麼多年一直被奉于觀微門,分得清敵我也不是什麼怪事。”魏涯山的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子,“但我也隻奇怪一點——既然要殺方濯的是柳一枕,他作為觀微劍的第一主人,若當真有殺人之心,觀微劍為什麼沒聽他的?”
“若的确是燕應歎有意控制?”
“聽阿绮的意思,這也有可能,”魏涯山道,“所以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他師尊的确可能還沒完全死。其實想想也是……全部功力盡數傳輸,他親眼看他死、親手送他葬,如今又突然跳出個所謂‘師尊’,他又怎麼能相信?”
“而他說的那些被帶入蠻荒之地之後的經曆也讓人生疑。魔族的毒多種多樣,随便下一個就能讓他生不如死,最後卻下了這麼一種,本便奇異。按照他的說法,在逃出蠻荒之地前,燕應歎一直叫人往他體内輸入魔息,這才導緻後來毒發迅速。他這麼大費周章的,必然有所圖謀,同時他也将阿濯帶走,嚴加看顧。所以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
“他是想看看阿绮體内是否有魔族血統。”
解淮愣了一下,張張嘴,沒說出話來。半天才說:“靈魔混血雖然不算稀奇,但像方濯師侄那樣的也是百年難遇。怎麼還會同時出現第二個?”
“自然不會是真的,”魏涯山道,“聽阿绮說,他頂着反噬的危險殺出來的時候,頗有幾人想要在阿濯身上做實驗。但他們又似乎顧及着什麼,一直沒有下手,才給了他把人搶出來的時機,路上已經感覺到不适,是靈息與魔息相抗衡,足以表明他體内并無魔族血統。”
“那燕應歎為何要這樣做?”
“我想,是因為他懷疑他的出身。”
解淮沉默半晌,眼神微動,似為此語而略有沉思。他常有這樣的狀态,魏涯山沒怎麼放在心上,為這亂七八糟沒個定論的東西更是焦頭爛額,無瑕顧及其他:“他此前就懷疑過自己是否是師叔親子,明顯燕應歎也在懷疑他。十年前他被燕應歎抓走,本身便一直在血統問題上兜圈子,他二人誰也不知道,又不能挖墳去問一個死人,就隻能用這樣的笨辦法。”
“燕應歎懷疑師叔和師弟是父子。”
“對,”魏涯山閉了閉眼,長出一口氣,“但現在很明顯,他應該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喃喃着說:“我想起來長夢給我的一些東西。”
“師兄。”解淮站起身。魏涯山揮揮手,語氣萬分疲憊。
“好了,你讓我自己想想。這幾日辛苦你,可能不多久還需你來幫襯。師妹那邊你多盯着點,覃城那邊不用去了,若是四日未歸,再派人去尋。”
“幫師兄是應當的。”解淮有些猶豫,“隻是我擔心雲盞師弟他……”
魏涯山道:“不必擔心他。這小子多少長了點心眼,知道和我提前說一聲。”說着話,也随之起身,“别叫阿绮再下山便是。婳婉已打算回山,雲城要動手,也不過這幾日,咱們得随時看好,若是火燒得太大,得及時做出反應。”
解淮點點頭,又被叮囑幾句,便退出了骁瀾殿。獨有魏涯山一人端坐其上,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文案之中摸了一番,從最底部摸出來一本抄本來,正是那本由沈長夢帶來的日志。
他一頁頁翻過,沉默許久,還是将晏仰叫了過來。晏仰垂手而立于身側,等了半天,才終于聽到他說:
“這樣,去為你雁然師叔寫封信,便說叫她不要急着回山,前去覃城寶乾湖看看。”
晏仰雖然不知道為何,但也點頭稱是。正欲走時,魏涯山卻又道:
“此事不要同任何人說,除卻你我與雁然門主,不可有第四人知曉。”
“是。”
晏仰近些日子忙的便是這些事,當即點頭拜過,便退下了。誰料一出門,便見得喻嘯歌在靈台門外,看似要進去,連忙攔住他,說是掌門近幾日實在太忙,沒工夫見人。
喻嘯歌也不堅持,表示理解,隻道:“我也不是必然要見掌門師叔,隻是方濯師兄突然離開觀微門不知去向,守月心裡着急,便托我來問問掌門師叔知不知道這回事。”
晏仰一聽,心裡便明了,引着他一面往自己的屋子走,一面笑道:“我看不隻是守月着急,怕是整個觀微門上上下下都被他蒙到鼓裡。是不是觀微師叔讓你來的?”
喻嘯歌笑一笑,便當默認。晏仰道:“他們去了哪裡,掌門師尊也沒透露,我也不知道。所以這事兒呀,别來問我。但估計不是什麼大事,不然為何師尊還不去抓?”
她說到這份上,表明了自己不知道,喻嘯歌也不能再說什麼。他随着姐姐走了兩步,許是還是不死心,又問道:“姐姐真的不知道嗎?”
晏仰回頭看着他。喻嘯歌補充道:“我看守月真的很着急……”
“嗯。”晏仰打斷他。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随即笑了笑。
“真的不知道。”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