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供安慰的便是此事雖然令人恐慌,但解決起來還算是簡單。魏涯山和解淮其實隻需要去一個就行了,更何況萬劍峰出事,所有的門主幾乎都到達現場,這個走火入魔的弟子就算是半隻腳已經踏入閻王殿了也得被他們給拉回來。負責看顧萬劍峰的阿喜靈力低微,但好在有葉雲盞專門為她研制的軟甲護身,雖然重傷,卻也所幸撿回了一條命。
回風門為她日日夜夜拿藥吊着,終于是從鬼門關拖了回來,而睜開眼第一句,她便張開嘴,喊了一聲:
“魔族!”
這事讓在場所有人都極其不安。魏涯山立即封鎖了消息,不許知道此事的人亂傳,目前也隻有内門寥寥幾個弟子和諸位門主知道。而柳輕绮聽聞此事後更是郁郁寡歡,連話本都不看了,整日就是坐在窗邊玩燭台,或是晃着扇子盯着遠方一株雲杉樹發呆。
不過好在方濯倒是沒為他偷偷去萬劍峰卻不帶自己這件事而生氣。他知曉此事事關重大,他到底是個弟子,就别在這種程度的危機上湊熱鬧,故而倒也有些善解人意之态。不過柳輕绮倒是學乖了,什麼也不瞞他,連帶着阿喜遇襲到她醒來的這期間發生的所有事他都給他講了個遍,而主題也很鮮明,一點不加掩飾:
“怎麼辦?”
這仨字都快寫在柳輕绮臉上了。萬劍峰本便應當是非常安全的,鑄劍堂一年到頭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鑄劍,每一把武器都會經曆數次考量方才會放上萬劍峰,而在過往數百年間,萬劍峰出現差錯不出十次,可在這短短五年内卻便已經出現兩次走火入魔事件,不能不讓人憂心。
而最重要的是,聽阿喜醒來後哆哆嗦嗦的叙述,他們更發覺,此事可能與魔族有關。
“……幾年前那次走火入魔,并未傷人。後來也查清了是鑄劍堂一時不察,使得其中所蘊蓄靈力超過了那名弟子自身的承受能力。但這一回……”
柳輕绮揉揉眉心,有些說不下去。方濯皺眉道:“但這一回,問題卻沒出在劍上?”
“說不好的就在這裡。劍本身,的确沒有任何問題。弟子此前狀态也很好,在走火入魔後也不過隻是體内靈力運轉紊亂,有爆體而亡之難,但究竟是為何會讓他走火入魔,現今卻沒有任何解釋……”
柳輕绮說一會兒,就要用手捏捏眉心,或者順着下去掐掐鼻梁。他的手始終在臉上沒放下來過,短短幾句話,便換了幾個地方摸。方濯知他心裡焦慮惶恐,便拉了他的手意圖安慰。幾年前走火入魔那檔子事他也記得,還是半路遇到了裴安之,才得知此事,免了他的萬劍峰之行。而若沒有那回,說不定現在,伐檀就無法到他的手裡了。
時運如此,也隻能得一聲歎息。而後來他也悄悄去探望過阿喜,詢問過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魔族”二字,阿喜給他的解釋卻是,她也沒有證據,隻是看到當時那個弟子行為詭異、神色猙獰,行動言語均不似常人,渾渾噩噩甚至還提到了“蠻荒之地”。她不知道為何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振鹭山弟子會在走火入魔後提到蠻荒之地,自然而然,也就将此事與“魔族”挂上了鈎。
但這名弟子後來脫離危險後,問及此事,卻完全沒有任何自己語出驚人的記憶。而他體内自然也沒有其他詭異的氣息,就連手中的那把劍,在被鎮壓下來後都安靜萬分,仿佛從來沒有失控過。
阿喜雖然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但苦于無憑無據。不過此事之後,魏涯山便換了一批萬劍峰的守衛,負責引導挑劍的弟子也換成了鑄劍堂的某位鑄劍師,阿喜暫留回風門接着休養,在她徹底無虞後大抵會為她尋得一門新的差事。
而同時,似乎是為了昭示世事能有多麼波卷雲詭,在振鹭山之外,竟然還有門派在不為所知的情況下驟然爆出驚天大案:
就在方濯回山一月後,明光派突然下了掌門令,号稱姜玄陽殺害同門隐名逃逸,要将他抓回師門。
然而就在這道掌門令下了不過幾日,明光派便又是一道消息傳來,說姜玄陽大義滅親、為門除害,非但不該被通緝,反倒應當嘉獎。而這兩條消息幾乎是前後腳傳來,方濯還在從外門回觀微門的路上,便被早就蹲守在這兒的唐雲意給抓了,也不含糊,上去便是一句:
“死的是不是淩弦?”
方濯也是剛知曉這兩條消息沒多久,同樣的驚疑不定,卻也隻能說:“我也不知道。不過能讓姜玄陽做出這種事的,按照我們現在所知,大抵隻有淩弦。”
“瘋了嗎?他瘋了嗎?”唐雲意急得直拍大腿,“大師兄,你說得對,他是真蠢!若他不知道淩弦這個事兒就好了!”
“明光派出了内鬼,他早晚會知道的。若是直接抹殺,也算是他的做派。”
“那他就這般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了?”唐雲意說,“别說燕應歎了,就說他們家那破爛掌門,估計都不可能放過他。他還算是這明光派唯一的一個較為堅定的弟子,他為明光派而殺淩弦,可自己卻因此事被殺,明光派不是更會落入難以轉圜之境地?”
唐雲意可能是代入自己了,竟然也急得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方濯長出一口氣,覺得現在他的情況估計也聽不下去别的什麼話了,隻好附和了他一路,等到把唐雲意終于送回觀微門、看着他進了屋,他轉身正想走,唐雲意卻突然又從門中探出個頭來,喉結上下動了動,咽了口唾沫,有些猶豫地抿抿嘴唇,最終還是說道:
“……大師兄你,那面真心鏡,你用了嗎?”
“……”方濯笑了一下,“我實話講吧,雲意,我不信。”
他就這樣立在原地,冷靜地凝視着他。振鹭山上起了微風,卷起一點細雪吹過眼前,像一張隔開過往與未來的簾。唐雲意的手指扣緊了掌心,沉默一陣,尴尬地笑了一笑。方濯眉頭微皺,想要上前拉他,卻被唐雲意側了個身位,沒讓他碰到。
方濯心一沉。他早就覺得近幾日唐雲意的心緒似乎有些不對,但礙于這家夥平常犯神經的時間也不少,故而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這回才覺得不好,這回避的動作甚至都帶着些疏離了,兩人相識十幾年,何嘗有過這樣的避讓?但見唐雲意好像不打算讓他抓,方濯也就收了手,立在他身前大概兩步的位置,剛想開口說話,卻被唐雲意搶了先。
“師兄,我知道你不信。不信是應當的,畢竟這是燕應歎的東西。魔教的東西,的确……”
“你誤會了,”方濯連忙道,“我不是不信你,我隻是不信真心鏡。從小我就不信這個,早就有人說它是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