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绮當夜究竟是不是走火入魔,方濯并不清楚。但既然他已七竅流血,他便重視。
而煙蒼此人跟柳輕绮是否真的有過一段淵源,原本也不管他的事,但如果這已經威脅到了他的生活,他就要問個明白。
這就是方濯的邏輯。
他發誓他真的不是跟這個煙蒼争風吃醋——過去的緣分便終結于過去,總糾結這個對他們來說都不好。方濯深知這一點,所以如果這人真的隻是柳輕绮曾經的一個追求者、或是大膽一點,确然是他的舊情人,他頂多也就是問問,不會追究。
反正柳輕绮現在向着他不就行了?他可是喊他“好寶貝”哎,不管心裡有沒有,反正嘴上有。
方濯原先因此稱而不得不低頭做人,這回又莫名生出一點信心,挺起了胸膛。這一路他就在想這檔子事,可能是神色有些太猙獰,葉雲盞都看不過去了,原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麼說,一下子也被他開了竅,有點不耐煩地說:
“不過一位舊友罷了,你問這麼清楚幹什麼?”
“若隻是舊友,我便不會這麼問了,”方濯道,“不妨跟你講,我是有門路的。有人告訴我這位煙蒼可非同常人,并且近幾日就要到了她的忌禮,邀請我師尊去祭拜。天山劍派,山高路遠,柳澤槐自己都不好意思麻煩我師尊到那邊兒去,每次都是他自己來。如今突然邀約,一定有異常。并且忌日是每年都有,為什麼往年就沒見他寫過信?又不是閏月閏日,以前我可從來沒見過他主動去過天山劍派。”
此話出,葉雲盞倒是看他一眼,有點欲言又止:“他之前沒去過嗎?”
方濯愣了一下。他這才想起來,其實還是去過的。時候是有些遠了,大概兩三年前,柳輕绮說要到天山劍派玩玩,大發慈悲捉上了他這麼個天天悶在山上玩王八的大弟子,結果到那壓根沒人料理他,隻有個林樊陪着他玩,兩人也差不多那時候才熟絡起來,有了今天的關系。
方濯一時警覺起來:“難道那一年,他便……”
葉雲盞看他的表情非常微妙。眼睛裡沒寫着“傻子”二字,但也差不多了。
“我以為你和他過去了,應當差不多就摸清了目的,沒想到你還真就是過去玩一趟,”葉雲盞道,“哪有那麼好的事兒?他去,就是為了祭拜這位許大小姐。不然就憑他這懶勁兒,你覺得他願意從振鹭山一路翻山越嶺到天山劍派?想得美。也就是個柳澤槐有錢,讓他還願意過去享受享受,不然這輩子就長在床上吧,反正也不願意出門。”
許大小姐?方濯一下子捕捉到了關鍵。這麼說來,這位大小姐的全名應該就叫“許煙蒼”。方濯忙問道:“那她到底是誰?為什麼、為什麼又突然說到忌日了?”
“為什麼有忌日?你這是什麼問題,那就肯定就是不在人世了呗。”
“所以為什麼不在人世了?”方濯皺一皺眉,“你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一樣。我是因為我師尊将此事藏着掖着起了疑心,才過來問你。他祭拜他的舊友,又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嗎?我隻問問,他就把我打出來。若隻是普通故人,為什麼他不肯告訴我?”
葉雲盞看着他的表情帶着三分涼薄三分冷酷三分猶疑不定還有一分的憐憫。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方濯一遍,看得方濯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肩膀,不給他看,才抿抿嘴唇,伸手示意他側耳過來。方濯警覺地看他一眼,用手遮住了耳廓,方便如果葉雲盞突然沖他耳邊大喊一聲他也能迅速給他一巴掌,卻沒想到這人還真就老老實實地小聲說:
“兄弟,要不你換個問題吧。問什麼都行,如果你想看看魏涯山的亵褲長啥樣,我都能給你薅出來。但這個是真不行。現在挨打的是你,我怕我說了,叫他知道,下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的就是我。”
方濯縮着下巴,無語擡頭看他。葉雲盞眼神非常堅毅,甚至用手壘了壘胸口,暗送秋波,滿臉寫着“掌門亵褲”。方濯對魏涯山穿什麼一點興趣也沒有(也許還會有點,但現在不是變态的時候),嫌惡地将目光遞送回去,忍不住拍拍肩膀,拍掉上面不存在的土和雞皮疙瘩:
“惡心死了,你離我遠點。”
葉雲盞嘿嘿笑道:“好朋友嘛,原諒哥哥一時變态。要不你别問了,替我試完陣請你吃飯去得了,山底下新開一家館子,專門做海貨,還能自己燙自己撈,每日都人滿為患,特别好吃。”
“人滿為患你讓我去吃,吃什麼?吃人?”方濯一心一意,油鹽不進,“不去。換個問題就換個問題,我跟你說拜你師兄所賜,我有很多問題。左手有一個右手還有一個,随便你換,我的問題是不盡的,就怕你不知道丢臉。”
“看你這話說的,”葉雲盞笑道,“我是他師弟,從小就認識他,他什麼事兒我不知道?”他一攬方濯肩膀,笑嘻嘻地壓低了聲音,“就算是你問他曾經有多少小姑娘追求過,我也能給你數出來。就是這麼牛,哎,比你可厲害多了。”
葉雲盞自诩師兄百科全書,十分得意。方濯瞥他一眼,冷冷地笑一笑,說道:
“好,那你告訴我,他當年為什麼要尋死?”
百科全書翻了頁,扣了封皮,啪一下掉到地上。葉雲盞掉頭就走。方濯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急道:“你幹什麼去?”
“不試了!”葉雲盞道,“我隻是讓你幫忙試個陣,你何苦要我的命?”
“我問的是他的命,又不是你的命,”方濯扯着他不松手,高聲道,“我知道你害怕得罪他,可你不告訴他不就好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隻需告訴我,我自己心裡有是非對錯之分。你隻要告訴我,便是幫了我大忙,我保證不同他講。”
方濯語氣嚴肅,面色認真。估計是看他确然誠摯,葉雲盞原本緊擰着的眉也微微松了些。隻是他卻也沒有就此松口,思想還硬的很。隻說:
“你怎麼想的,我也明白。可首先這兜子事太複雜了,你要我說我一時也說不明白。而且掌門師兄當時都說了,這件事從此就爛在肚子裡,當做沒發生過。反正現在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為什麼非得問到底呢?”
“因為他是我師尊啊?”
“這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葉雲盞皺眉道,“他确實是你師尊,可卻也是和你不一樣的人。你問這些對你自己有什麼好處?跟你又沒有關系!”
方濯的眼睛當即便瞪大了。他自認脾氣還算不錯,跟柳輕绮生氣,自己也承認裡面有無理取鬧的元素,情緒自诩平穩,控制力也實在可以。和葉雲盞認識這麼多年也早就知道他的德行,一張嘴淨知道放炮,沒點有用的,還以氣人為樂,故而葉雲盞刻意逗弄他,他也隻當那張嘴是痰盂,放屁是正常操作,不足為奇。
可這句話卻實實在在激怒了他,讓他感到胸廓郁結,一股火氣騰地一聲蔓延而上。腦中登時充滿了一種似為煩躁實為憤懑的怒火,瞬間便擊中了他。這是方濯頭一回感覺到被氣暈,其中還摻雜了仿佛被污蔑一般的驚愕,他猛地攥緊了葉雲盞的手,又往前逼近兩步,問道: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對我有什麼好處’?葉雲盞,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意思,我問他的事,就是要為我自己弄點‘好處’?”
葉雲盞咬牙道:“方濯,你别在這給我發瘋,犯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也别想曲解我的意思給我扣高帽子,我哪句話說錯了?這些事本來就跟你沒什麼關系,我師兄他不願意說,你偏要問,那就對你們兩個都沒有好處。”
方濯沉聲道:“他是我師尊,以前連活都不想活了,還不許我問問嗎?”
“那你也得看他願不願意!”
“等他親口告訴我,我親爹娘都找着了!”
“方濯,你别他媽在這兒發癫!”葉雲盞終于忍不住了,開始人身攻擊,“有本事你就跟你師尊吵去,過來招惹我幹什麼?這件事是我能決定的嗎?還不是他不讓說,所以派裡就這樣裝啞巴這麼多年?要死的是他要活的也是他,怎麼着也伺候不好的都是他!你要是想要個結果,就去找他!少過來煩我!”
方濯怒不可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