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岑寒給了他一個回答。他說他是一見鐘情。
方濯一愣。廖岑寒也不在乎,他繪聲繪色地為方濯描繪了一幅場景:安靜的農莊與耕田背後,青蔥濃郁的樹影中,停着一隻别着野花的竹筐。竹筐旁側,是幾位年輕姑娘站在一起聊天,陽光灑在頭頂宛如清風掀起湖面一層波浪,發絲跳動的痕迹便與滿地的金黃相映襯。那背對着他的姑娘頭上扣了一隻草帽,正與她們不知說着什麼,風裡傳來陣陣笑聲。就在這時,麥浪間突然跳出一卷夏風,吹落了那姑娘的草帽,撲倒在背後原野中。她驚愕之下回頭,面上還留着未盡的笑意,下意識向後一望,倏地與一道目光相撞。
在廖岑寒眼中,那背對着他的姑娘仿佛身上有着一股特殊的魔力,讓他明明可以經由這片麥田快些回到山腳下、卻因此而忍不住駐足。這一切的發生都像是無意識的,他莫名地站在了田埂上,十分無禮地盯着這陌生背影,目不轉睛。他仿佛忘了自己身處何方,忘記了他的目的,隻有現在是永恒的——突然,一陣風吹熄了那唯一燃在眼前的火苗,天空變成一抹巨大的陰影,将他牢牢裹覆其中。風吹動火光,在短暫的昏暗後一片明亮,席卷過麥田,帶着那姑娘轉頭望來,含笑的面龐上一段突兀的明麗的燭火,好似半隻蝴蝶影子,掀動翅膀糾纏着風聲,猛地撲進了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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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怎麼想怎麼感覺這副場景不太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這是指:此時身處觀微門内,柳輕绮的地盤上,他面對着自己的師尊,希望可以與他一起在榻上擠一擠,卻被拒絕了。
方濯反複表示,他就是懶得回去了,想躺一躺,不會做任何事,他也沒有力氣再去做什麼事,得到的卻依舊隻是柳輕绮的一句:
“累就回去睡。”
方濯可憐巴巴地說:“我真的很累了,師尊。走回去還要一炷香,萬一我累死在半路怎麼辦?”
柳輕绮平淡地說:“快死的時候傳個音,為師給你收屍。”
“師尊,我真沒開玩笑,我超級超級累,掌門師兄拉我過去抄了一上午的文簡。我還幫他布置演武場,還幫回風師叔跑腿給萬劍峰送藥膳……我下午還得去傾天門呢,師尊,我真的太累了,你就讓我在這兒小睡一會兒也不行麼?”
“傾天門?”柳輕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去傾天門幹什麼?”
方濯苦着臉說:“這不入門之戰又要開始了嗎,傾天師叔也不知道腦袋搭錯哪根筋,突然說想再收一個徒弟。喻嘯歌午後有事,得晚飯時候才能回來,他便叫我過去幫忙,估計是從新的外門弟子裡面挑人,不是什麼輕松活計。”
柳輕绮說:“你甚至不願叫他一聲‘嘯歌師弟’。”
“不要惡心我了,”方濯蹲在他身邊,聞言長呼出一口氣,愁眉苦臉,“現在我,沒别的說法,愈發讨厭他。但凡午後他在,都不必我過去當這個冤大頭。”
他小心翼翼地說:“所以,師尊你看……?”
柳輕绮坐在桌邊看書,手指抵着書頁,隻是半天也不翻一下。他不動如山,人被方濯抱着一陣狠搖,面上神情也沒有任何崩裂的痕迹。聞言,也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終于掀一頁書頁,無謂道:
“有這功夫,爬都爬回去了。”
方濯頗為無奈地看他:“我真錯了,師尊。都這麼久了,怎麼還和我生氣呀。”
“你哪錯了?方小仙君,你哪裡有錯啊。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
方濯将頭靠上去,摟着他的腰死乞白賴地貼上。柳輕绮無動于衷。方濯嘗試着勾引他,可惜任何招數在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前似乎都消失了其該有的作用。
方濯要臉不成,便一把扯了臉皮。他嘩啦一下站起來,其動作之大吓了柳輕绮一跳,随即雙臂一展,把人緊緊摟在懷裡,大聲說:“我真的錯了!當時是我說話不對,以後再也不會了。真的,都過去這麼久了,不要跟我生氣了。”
他深吸一口氣:“求求你了!”
柳輕绮被他勒得脖頸發粗、臉色慘白。他咬牙切齒地拉着方濯的手臂,悶聲道:“松手!”
方濯想了想,說:“你說不生氣了我就松手。”
“……”
柳輕绮一閉嘴,誓死不遂他的意。方濯略略松了松手臂,把臉湊上去,沖着他的唇角一口氣親了好幾口:“求你了。”
“……”
方濯大聲道:“求你了!”
柳輕绮被他震得耳朵裡嗡嗡亂響:“别喊!”
“你說不生氣了我就不喊。”
“……”
最終柳輕绮還是容許了方濯躺在自己榻上“小睡片刻”。但話是這麼說,實際上這人可沒有半點要睡覺的意思。柳輕绮當然知道他累——作為最擅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觀微門主,門下能出這麼個勤奮用功的好羊毛,振鹭山内肯定得逮着機會薅。剛從雲城回來沒多久,魏涯山又跟着他們拜訪了一趟魔教總壇,回來後已過半月,入門之戰迫在眉睫。正是忙的時候,方濯作為觀微門的臉面,來回跑也是正常的。而柳輕绮作為臉面的唯一負面新聞,覺得自豪也是正常的。
“能者多勞,”他這樣勸慰他,“人家用你,是覺得你好呢。”
“……這話騙騙别人得了,别把自己給騙了。”方濯歎了口氣,“我覺得我是陪着你好呢,還是天天出去給人家幹活還一份工錢拿不到好呢?”
柳輕绮含笑道:“你出了這個門不要再回來最好。”
“……”方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我知道了,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