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存?”
方濯一愣。林樊說的話進了他的耳朵裡,但卻最終落成了另一道痕迹,突然重重地刻在心中。
花嶺鎮。
這三個字猛地跳上心尖,吓了他一跳,但也瞬間如同被一桶水驟然澆濕,醍醐灌頂。
花嶺鎮,這個燕應歎最初的藏身之地,之所以可以花開不敗,想必也是因為“花葉塑身”。他那時還奇怪,怎麼花嶺鎮有相當部分的人都着黃衫在街上行走,現在想來,應當與那個黃衣女子有着極其重要的關聯——她不是人,而是一種類似于鬼魂的東西,不死不滅,但卻有着相當強的戰力。在孫府與之一戰間,她以隻身傷了柳輕绮,仿佛也有實體,但卻又在不久後碎為花瓣,撲朔迷離。
燕應歎不知與桃花有什麼牽連,但他的四周似乎都是桃花。若他想要閉關,也必然會選擇一處花草繁盛的地方:于是花嶺鎮被他作為了自己的“容身之處”,逐風嶺上的花花草草滋養了他的魔力,同時也倚靠着他而加長了花期。而倘若花葉塑身的原理就是“借取他人靈魂與生命為己用”,那麼作為花葉塑身的創始者,燕應歎應當已有了“借而不還”的能力。但同時又由于他是“魔尊”,血脈裡的力量注定與修真者不相容,故而隻能慢慢引誘修真者進入他的領域,被褫奪了靈魂與生命之後使用什麼法子慢慢化為魔教血脈可以融入的氣息,将“别人的”變成了“自己的”,自然也就不會再出現複生現象。
但太多的修真者于此消失,勢必會引起修真界的注意。故而他又以花葉塑人,送回一縷靈息,附黃衫于上,有助于他在事後加以辨别。而大部分的花葉塑身出來的“空殼子”隻留着該有的神思,而失去了記憶,停留在了花嶺鎮。小部分回到自己門派,也會因為與燕應歎相隔較遠而慢慢枯萎而亡。
逐風嶺上花海常年不敗,想必也是因為在鎮子的某個看不見的空間内,燕應歎将自己轉換不了、吸收不完的靈力化去,埋在了花海之下。同時,這也方便了他要求花嶺鎮來為他辦事——由于逐風嶺常年花開不敗,他便能更方便地假借花神之名,使人入幻境宛若入夢,讓“花神”一名在花嶺鎮傳播,故而出現了“花神廟”和“花神像”,後又有了“花神震怒”和“花神獻祭”。正如唐雲意那個相熟的朋友明明已經被獻祭死亡,但卻依舊能出現在花嶺鎮内,當時沒有辦法解釋,現在倒是想得清楚。如果真的是花葉塑身,那花嶺鎮必然要消失。這個鎮子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自始至終不過都是燕應歎所幻化出來的一場騙局罷了。
方濯隻怔了一瞬,沒想這麼多話,但卻頃刻間明白了一切。但他依舊想不明白的一個事就是,在知道了燕應歎于花嶺鎮中休養時,柳輕绮便應當已經想到了花葉塑身術,可為什麼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沒說?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解釋。隻看林樊焦躁不安,方濯想了想,也将花嶺鎮的事同他說了,又加上了自己的推測。最後,他說: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師尊要隐瞞關于燕應歎的這麼多事,但是小青侯也是當年大戰的親曆者,他不可能沒和燕應歎交過手。你來問我,其實得不到什麼重要的訊息,我比你知道不多多少。如今我将花嶺鎮這件事告訴你,你若是自己想查,大可去問問小青侯。燕應歎的‘花葉塑身’到底是什麼,當日是否曾使用在戰場上,這兩點,也隻有在場的人知道。”
方濯嘴上說着,腦袋裡還在飛速運轉。他隻是個弟子,其身份與地位還不足以了解到這些“修真界要事”,因而也隻能這樣胡亂猜測,想了想,還是決定讓林樊自己看看能否問問柳澤槐,從當年人身上下功夫。
倒是林樊聽聞此語,神色稍稍不平。起初時那股子急色已經消失了,大抵也是因為方濯所說的這些話确實有着冷靜下來細細思考的價值。隻是他聽着聽着,便眉頭微皺,神情慢慢變換得有些微妙。方濯察覺到他的異常,便止了聲息,問道:
“怎麼了?”
林樊看着不像走神,卻也不像凝神,隻道:“沒事,你說。”
“我要說的就這些,我知道的真的非常少,”方濯觀察着他的神色,“若你知道什麼消息,大可以來與我們多多交流,畢竟……”
方濯沒再往下說。他意識到林樊真的有心事,并且這心事還不小。從提到花嶺鎮時,他的臉色就開始發生改變,從震驚不已,到如今冷靜沉和,眉頭卻始終輕皺着。他擡眼看了看四周,雖然人不多,但到底也有别的眼睛耳朵,便引了林樊又往一側走走,低聲說:
“你到底想到什麼了?”
林樊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咬牙,擡頭道:“方濯,我這是真把你當兄弟才這樣告訴你。不過這件事是否是真的,我也不清楚,當時小師叔說的聲音較輕,我也隻是聽了個大概。若有什麼後果,這個責任我擔不起,所以你要仔細考慮是否要相信,這未必是真的。”
他說得認真,神色冷峻,帶的方濯的心也緊繃起來:“你說。”
林樊道:“當時我們已經離開了圍獵場,小師叔帶着我們聚集在高台,也看到了觀微門主讓死亡弟子起死回生的場景。當時我很驚訝,又聽到門主說‘花葉塑身’,正想問問小師叔是否聽過這個術法,卻就突然聽到小師叔說,這個術法應當是屬于秋無夜的,而不該由燕應歎學會……”
方濯目光灼灼,又倏地一怔。林樊接着說:“不過,當時他的聲音太輕,我實在沒有聽清究竟是叫什麼名字,隻是印象裡,姓秋,後面帶個夜字。但他沒說,我也不好問,可我能确定的是,當時小師叔提到的那個名字,絕對不是燕應歎,而是另有其人。”
“這麼多年下來,修真界與魔教之間雖稱不上是平安無事,但也少了很多争端。我們對于燕應歎的了解太少了,就算是修真界好面子,于情于理,也不應當将燕應歎藏得這麼深。按道理來說,若是燕應歎早在大戰時就已經掌握了花葉塑身術,那麼這件事無論怎樣都不應一點風聲都沒有。可當時我觀四周,隻有小師叔有了些反應,其他人依然巋然不動……你覺得是因為修真界有人在包庇燕應歎嗎?還是在有意隐瞞着什麼?我們都不知道,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是燕應歎未死,并且重出江湖,取了人的神魂且攪出一灘渾水——這就是結果。”
方濯沉默不語。林樊安靜一陣,便也不再發話。兩人站立在角落處,背後靠着掉了灰皮的牆角,可彼此卻始終未動過一步。方濯感到有一股郁結的火氣在胸口撞來撞去,像天邊将落的一叢沉沉的雲。他低聲說:
“所以,你想……”
“我想弄清楚,”林樊定定看他,輕聲道,“别人不做,總得有人來做,方濯。燕應歎的野心絕不止如此,他并不是不想殺人,而是介于什麼原因而沒有動手。這不會是結局,最終他的目标一定在整個天下。至少,修真界裡不能再有他的走狗。否則很有可能,下次你我相見就是在地府。……我可以死,但是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至少在我死之前,我必須要弄明白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又是誰當年放過了燕應歎,讓他現在甚至還能随意取人性命、逍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