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開口後,隻兩個字,場内卻出乎意料的安靜。柳輕绮被他的師兄制止,對面那人卻也當了啞巴,不再說話。場内一時陷入一陣死寂,人人靜而不語,面色沉沉。過了半晌,才終于有個人出來打圓場,結束了這一場無意義的對戰。
“柳一枕既死,前塵往事一概不論,這是諸位曾經定下的規矩,怎麼今日卻又自己把自己打破了?既然諸位相聚于此,是為了燕應歎一事,那麼就不要牽扯陳年舊事,直接開題吧。”
他說着,向雲城城主一拱手,而雲城城主此前一直居高臨下,津津有味地看着兩人争吵,聞言才如夢初醒般,揮揮手示意衆人開口,笑道:“不要管我,我隻一介凡人,不知道諸位仙尊彼此之間有什麼矛盾。不過魔尊一事牽扯兩界,若真将禍世,還需仰仗諸位。仙尊自請便是。”
他這模樣分明便是打算将自己置于事外,隻是攢個局,做個沒什麼用的司儀,諸位要吵要鬧要殺要剮,也别牽扯到他的身上。在場諸位又都是玲珑心思,哪個不知道城主現在打得什麼算盤?都不由瞧了這人一眼,心下裡冷笑一聲,氣氛更加暗流湧動,在城主聲響落地後,其劍拔弩張仿佛一觸即發。
而此刻,白華門少主沈長夢坐在一邊,已經看了全程。他頻頻朝着振鹭山的方向去看,但自始至終也無人将目光投遞過來,兩邊始終沒有對上眼。沈長夢是白華門老門主的第三個兒子,由于振鹭山與白華門常年交好,故而他與這幾個當時的内門弟子也素有交集。當年白華門被屠戮時,他被趕來救援的振鹭山弟子拼死帶出了死胡同,由此對着這個門派有着很深的感情。如今雖然已過三十,但一瞧見當年故人,卻還是不自覺有着偏向。他輕咳一聲,有意打破這個死局,為振鹭山找一條出路,便溫言開口道:
“沈某鬥膽,在諸位仙尊面前先言。當年大戰,我白華門受襲時,第一個趕來救援的就是振鹭山。因而說振鹭山與魔教有牽連,沈某心想,這裡面應當有什麼誤會。城主大人為我修真界事端而鼎力相助,沈某在這裡先行謝過。也請諸位仙尊可以冷靜對事,時間還長,諸君可以詳談。”
雲城城主笑道:“嗨,不妨事,不妨事。當年魔尊之禍,天下大亂,最後還是各位仙尊扭轉乾坤。今日就不要為了一些陳年舊事而介懷了,魔尊這不是也沒死麼?”
“魔尊”,就是指的“燕應歎”。不過這個名号隻在沒有修士與靈力的百姓間流傳,修真界從來不承認他是“魔尊”。原因很簡單,燕應歎當年突發惡疾襲擊白華門的時候,隻是一個無名小卒。當時的魔教教主另有其人,但在白華門遇襲後當即出來表示,他并沒有打算挑起修真界與魔教戰争的意思,可這話也沒有說完多久——即刻在幾日後,魔教内部就突然爆發了一次大叛亂,舊魔尊被吸幹魔力,魂飛魄散,以此而上位的正是那位“新魔尊”,即後來響徹天下的燕應歎。
修真界一方面想不明白為什麼燕應歎不先排除異己再攻打修真界,另一方面也不相信他能同時兩手抓,在毆打白華門的同時又去叫老教主人頭落地。簡而言之,就是燕應歎升得太快、幹得太狠,沒有給足修真界諸人緩沖的時間。他以一個無名之輩的身份手捏數萬大軍,一夜滅了修真界第一大派白華門,又以近乎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毀了魔教的原有勢力,登時将兩邊都打得稀巴爛,如此高難度,也似乎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
但為此,葉雲盞曾經說過一句話:“人家做魔教教主,也要你們修真界來冊封?”話裡帶笑,卻叫來人口舌發幹,一時無從言語。修真界給燕應歎進行“評價”再至“追谥”的行徑,也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而如今,笑是沒有必要了,眼淚倒是可以留住。因為燕應歎沒死。他作為一個本應被修真界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的魔頭,竟然能在數位長老的手下逃脫,聲名還散得比他的靈魂要更碎更徹底,實在很難不讓人深思。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又聚集到幾人身上——當時處決燕應歎時,是由公認的幾個實力較強的門派所選出的長老來進行的。如今幾位長老德高望重,也已退隐不出,場上自然沒有他們的影子,但是同門派的卻是有的,當即變成了活靶子,被目光射了個透,連忙說道:
“諸位,此事可與我無關。當年燕應歎死時,我隻是一個小小堂主,怎麼會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貓膩?再說了,當年燕應歎已死消息傳出時,在座也有不少曾去青靈山頂探查情況,甚至、甚至還對當時的老城主發誓,此處絕對沒有魔息留存……你們若要去問,便去問當年的長老,不要為難我們。當時事,又有幾人能知曉?不都隻限于青靈山頂的當事人?燕應歎沒死,是,觀微也說了。但這到底隻是它的一面之詞。究竟如何,諸位是否已經談查清楚?若沒有,就不要詢問我們當年舊事,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
此人雖然也已成一門之主,但面對此事,卻也不敢貿然背鍋,說了一長串,急于将責任撇清。雲城城主聞言,原本含笑而望,卻突然攏了笑容。他說道:
“諸位仙尊不要怪我插嘴,隻是方才這位掌門所言,倒是叫我想起來,當時魔尊死後,我父親确實曾派人上山探求,的确沒有任何魔息,但是……也沒有魔尊的靈魂碎片。當時的仙尊同我父親說,就算是一個人要被打得魂飛魄散挫骨揚灰,也應當有或多或少的靈魂碎片留存。隻是那時……”
他若有所思一陣,沒有再說下去。但卻并不妨礙衆人已經知曉,當即面色發白,一些閱曆相比而言還不是那麼深的,已經坐立不安。柳輕绮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雖然燕應歎未死的事情他于場上應該是最早知道的,但卻依舊覺得心神極度不甯。但城主一發話,雲婳婉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見四周安靜如初,無人開口,思忖片刻,終于還是說道:
“如此,倒是讓雲某想到一件事,不知城主可否作為解答。”
“什麼?”雲城城主好奇看她。
雲婳婉說道:“昨日的事,城主與諸君也都有所了解。我派弟子方濯被人陷害,明明身處圍獵場之外,但卻生出數道分身,在圍獵場内大肆殺戮。我且不論這到底是不是燕應歎的花葉塑身術,隻說那隻辣椒怪,分明有着如此功力,為何還會出現在圍獵場外圍?按理來說,有着這種功效的魔獸,應當在狩獵大會準備前期就進行驅趕,或者是捕殺,如此隐患,難道貴城就未曾發覺嗎?”
她說的絕不錯。如果沒有方濯這件事,若他不曾被辣椒怪的汁水所染、種子所縛,因此被複制出數個空殼來,圍獵場一事也不可能發生。而其人或有不願意出頭去得罪雲城城主的,也有心懷不軌有意按下此事不談的,故而無人提及,但畢竟這件事也算是危機的起點,一味的隐瞞最終不可能成效。
人人都知道方濯是柳輕绮的大弟子,于是目光又若有若無地向着他投來,柳輕绮不言不語,閉眼不看。雲城城主經由雲婳婉提醒,才好似突然想起似的,說道:
“噢,這件事,也多虧仙尊提起。出了這檔子事,我也代表雲城跟諸位仙尊道歉,但圍獵大會确實不是我們布置的。比武大會花樣繁雜,就算是雲城所有人都上陣,也分身乏術,所以我們找了一個專門負責魔獸清理與結界布置的攤子,将這件事交給了他們……”
“等等,”柳輕绮剛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不可思議地望向他,“你們、你們把圍獵場給包出去了?”
雲城城主耐心道:“準确來說,是借出去了。錢給他們,場地給你們,不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