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千想萬想,想過自己說漏嘴的可能性,也考慮過被人家一眼讀心的可能,甚至在前一夜還胡思亂想過柳輕绮嘴巴一秃噜将這個“秘密”給說了出去,但死都沒想到,他這保守了算來也有七年的感情秘密竟然是被燕應歎給捅出去的。
但他當然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有誰作祟。唯一真切透明的就是,唐雲意不知道從哪得知了這個消息,風風火火地跑過來質問他,很有可能是偷聽了牆角,或者是搞了跟蹤。
方濯很惱怒。
或者稱之為,惱羞成怒。
原本唐雲意大清早的火急火燎跑過來說問他問題,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關門關窗杜絕一切洩露可能,正屏息凝神打算接受一切刺激,可最終得到的卻是一句:
“你是不是喜歡師尊?”
方濯非常愚蠢。但細想來,想讓他在那種情境下依舊保持冷靜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他壓根沒有如何猶豫,第一反應就是:
“你怎麼知道的?”
唐雲意臉上一個大大的問号,似乎是震驚于方濯的不打自招。
方濯臉上一個大大的省略号,足以用尾巴狠狠地給他來一下。
方濯洩密了,掉馬了,倒了。以一種滑稽的形式,一次幾乎完全不可能的試探。
不,唐雲意沒有試探他。他隻是在門口挖了個淺坑,用稻草簡單掩了掩,甚至還在坑上豎了個牌子,上面寫着“此處有陷阱,諸位小心行路”,随後叫他師兄出來踩坑。聰明的方濯想都沒想,已經看到了那隻牌子,卻依舊義無反顧地掉了進去。
方濯掩藏了七年的秘密,就這樣在七秒鐘之内分崩離析。
唐雲意的第一反應是想跑。他很有危機意識,絕對是那種在末世到來時會在種種異象與危難之中提前感知并且直接跑路的人。
這種人一般很容易活,但也有副作用:方濯壓根不需要用什麼計謀,隻需要一擡手啪地鎖上門,就能提前預判其想法,直接将他逼入死路。大師兄原本清明如星的眼睛登時變得沉沉,帶着某種奇異的神态接近他,步步緊逼,直到将他逼到角落裡站定方罷休。
唐雲意虧于自己的沖動,欲哭無淚。他也是完全沒想到方濯竟然這麼容易就招了——他什麼人啊!整個觀微門裡為數不多的腦子都給他了,難道他是每天晚上都有掰下自己多餘的腦子來抄抄腦花吃的習慣嗎?但凡稍稍有點腦子和應急能力的人都不會瞬間就脫口而出那句話。
“你怎麼知道的?”好一句感天動地的大實話啊!難不成燕應歎在告訴他這個秘密之前,先行一步過去用特殊手段将方濯降智了?
誠然,局外人大概都知道方濯其實沒那麼聰明,聰明和機靈有時候也不是那麼容易就畫上等号,要評判他的智商,須得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在感情上他的智商就約等于負一這個樣子,今天一看再翻倍。
而燕應歎是告密者,這件事諸位也知道,但此刻在兩人之中,卻隻有唐雲意一人知道真相。方濯心裡一咯噔,緊接着大腦燒熱,心亂如麻,臉當即就紅了。就算是他後來又找補含混了兩句“玩笑的”,可下意識的反應卻無法被隐藏,出賣了他。
唐雲意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一時十分後怕。雖然方濯鎖了門,閉了嘴,還逼近了他,看起來想要滅口,但那臉色十分難看,還是叫人心有不甯。
“沒事吧?”他膽戰心驚地說。
方濯站在原地,站在他身前。那格外的愣怔與窘迫慢慢轉成了冷靜。他看着唐雲意——他的師弟,他十年前從倒塌的學堂裡面拽出來的小弟弟,從小抱着他的腿長到如今這樣開心快樂缺斤少兩(指腦子)的少年,心裡頓時頗感欣慰。他的語氣溫和了下來,像是在安撫人心,溫柔地問道:
“雲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唐雲意吞了口唾沫。
“太好了,”方濯說,“記住這個數字。很快它就會是你的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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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說:“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唐雲意說:“你說的!”
方濯說:“放屁!”
唐雲意說:“好孩子不許說髒話!你再也不是師尊的乖寶寶了!”
方濯無聲大叫,一腳把他屁股下面的凳子踹翻了。唐雲意始料未及,摔了個四腳朝天,屁股疼得不行,竟然還有功夫哇哇叫:“惱羞成怒了!你!”
還是個倒裝句。
方濯惱羞成怒。鳥兒有多麼想吃蟲子,小狗有多麼想晃尾巴,強迫症有多麼想敲斷亂擺筷子的人的腿,方濯就有多麼想将唐雲意就地正法。自然,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他承認。但他不是什麼好人,不許别人說。更何況唐雲意從沒見過他這麼惱怒的樣子,又覺得稀奇。這感情讓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一門心思要讓方濯不舒坦。屁股疼,嘴巴也幹,整個人渾身上下不得勁,卻還要問他是怎麼想的。又啧啧着嘴巴非要感歎他師兄不愧是師兄,就敢幹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兒,連師尊都敢觊觎,真不愧是大師兄!
“閉上你的嘴吧!”
方濯煩得要死。此事若沒有解決方法,他便一直煩着。唐雲意翻身而起,猛地撲到方濯面前,要他講講細節。這下便搞得人更加惱火,猛地朝後腦拍一下:“有什麼可講的?跟你有關嗎?跟你有關嗎?”
“跟我沒關,可是跟師尊有關啊!”唐雲意據理力争,“我是師尊的徒弟,自然有義務為了他的感情生活鞍前馬後!以後要成為我師娘的人必須先經過我這一關,現在你是候選人之一,你就必須得告訴我!不然我怎麼能确定你以後會不會對師尊好?”
方濯被他氣得眼前發黑。唐雲意抓緊機會,趁熱打鐵,給了他最後緻命一擊:“啊當然了,你是他的大弟子,跟他相處時間最長,喜歡他也蠻正常的嘛,師兄,不要妄自菲薄!”
方濯道:“怎麼就——!”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兩人當即回頭,卻看見窗戶底下赫然躺着一個人,正揉着腦門哎喲哎喲叫痛,見狀慌忙爬起來,忐忑地說:
“見過師兄……”
方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踉跄一步,擡手扶住椅背,隻覺得頭暈。
“你怎麼也在這兒?”
廖岑寒揉着屁股,面色猙獰。他看着方濯的眼神非常奇怪,而又在詭異之中帶着些許同情。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早就在這兒了,想等你起來吓你一跳來着……”
方濯虛弱地問:“……有什麼必要嗎?”
“挺有必要的,誰不想吓唬你呢,至于現在……”廖岑寒吞了口唾沫,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更有必要了。”
方濯點點頭:“已閱。”
他神色灰敗,眼神空洞,招招手道:“你倆都來。”
兩人對視一眼。
“我先跑。”唐雲意說。
“我比你大,我先跑。”廖岑寒說。
兩人争先恐後,奪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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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害怕了,想跳個窗壯膽。”廖岑寒說。
“太恐懼了,想死一下冷靜冷靜。”唐雲意說。
“你倆沒我想死。”方濯說。
哥仨冰釋前嫌,重新入座。如果忽視就在桌上放着的連劍鞘都沒有了的伐檀的話。
“我們是兄弟,絕對不往外說。”廖岑寒非常誠懇,态度極其驚人,聲音溫和,面容懇切,“相信我,哥,真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還有我。”唐雲意插口道。他沒敢說還會有一個人。
方濯說:“其實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