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逡巡片刻,想要反駁他,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隻心裡隐隐覺得這猜測裡似乎又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再細想一遍,卻也難捋清楚。他最後隻得說:
“那怎麼兇手就一定是孫夫人?若是孫朝想要借褚氏之名去幹點什麼呢?”
“那跟張蓼偷情的是孫朝嗎?”
方濯一時語塞。他想起了那夜在屋裡的見聞。雖然後來閣樓事發,證明那屋裡的未必是孫朝,但再想來,還是讓他略有扭捏:“也不是不行……”
柳輕绮掃了他一眼。方濯立即正色:“我看那張蓼不是斷袖。”
“他肯定不是。”柳輕绮說,“現在整個麟城都傳遍了,孫朝那日将張蓼與趙如風捉奸在床,鬧了好大的風浪,現在還沒止息。要麼他是真的抓到了現行,要麼就是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與他二人演戲、放出消息去讓他人嗤笑。你覺得這兩種哪個更有可能?”
“那還是第一種。”方濯說。這話卻也并非是沒有理由的。雖同孫朝才認識三日,但此人要面至極已經有目共睹,就他那個德行,肯舍棄自己的名聲讓夫人“紅杏出牆”?這是其一。第二就是孫朝捉奸在上報飛烏山之後,一口咬定懷疑正是褚氏冤魂作怪,如果真的是要以褚氏為己用,又為什麼要将簍子捅到振鹭山?
由此可見,看來應當那日真的被孫朝捉了個正着。而捉奸一事,柳輕绮是這樣問他的:
“張蓼和趙如風被孫朝抓住是在什麼時候?”
方濯想了想,說道:“也就七日前。”
“在這之前孫朝知不知道張蓼的存在?”
“若是按他所說,在捉奸後才知道趙如風私會情郎,應當是不知的。”
方濯說。柳輕绮轉臉過來,兩人的目光對上一對。方濯猛地一拍手。
“原來如此!”
柳輕绮笑盈盈地看他。方濯道:“叫孫朝和張蓼在此種情形上對上,無論如何張蓼都得想個辦法離開孫府,或者是直接除掉孫朝。”他又歎道:“拿自己的名聲作賭,她也當真是個奇人。”
“這孫夫人決計沒有最初咱們見到時那般沖動。雖是他們都在裝,但孫夫人是從頭裝到尾,隻有上午被誤打誤撞點明些許真相後才沒收住勢,”柳輕绮朝着廖岑寒在的方向慢慢往前走,搖一搖頭,頗有些怅然,“若她想裝,其實還能接着繼續。将咱們強留在孫府、要咱們必須給她找出證據來就好了。咱們又不是專門探案的,此處又是她主場,随便找點茬、發會兒瘋,進度就慢如蝸牛。必然最後不是她趕我們走,而是我們自己要走,這樣這樣她便可以全身而退、不受府裡非議。”柳輕绮頓了頓,接着說:
“至于花安卿……”
方濯腳下險些一跌。他吞了口唾沫:
“還有她的事?”
那小姑娘白皙脆弱的面容浮現在眼前,實在難以與此前所提到的罪惡相挂鈎。柳輕绮沒反應,目視向前,隻若有所思。
“有,或者沒有,隻在一息間,”柳輕绮慢慢地說,“這個我說不好。但就像你說的,花安卿若當真是孫朝從麟城集市撿回來的小妾,趙如風會這麼久都不知道嗎?可如果真的是趙如風想要做點什麼,一切就都明了了。花安卿很有可能隻是個幌子,讓她有機會将咱們迅速引到郊外去。而她住在那裡,臨近亂葬崗,也有利趙如風将咱們的視線指向亂葬崗——那兒可是葬着褚氏,又正正巧巧叫孫朝前一日親眼所見‘鬧鬼’一事,孫朝一定會要求咱們查清楚怨魂來源,而最有可能存在怨魂的亂葬崗前些日子又剛被張蓼清洗過一番,想必是大怨魂留着自己用,小怨魂便直接打散了。這樣一來,亂葬崗沒有怨魂,咱們就會懷疑褚氏是否被葬在亂葬崗,從而對孫朝的話起疑。而趙如風之所以一直對花安卿态度如此惡劣,也可能隻是為了掩蓋她的真實目的……不然就以她的性子,怎麼會因我一句話就容許花安卿入住孫府?想必是在夜深人靜時又偷偷談了什麼,若真是這樣,當夜張蓼死亡,可能花安卿也脫不開幹系。”
“隻不過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談。但其中彎彎繞繞,也繞不開這幾個人,”柳輕绮長歎一聲,“孫夫人将咱們驅逐出府,孫公子卻沒攔,屬實不是一步好棋。他能否活過今晚,全看造化了。”
方濯道:“趙如風今夜就要動手?”
“她今夜若不動手,還要等什麼時候?”柳輕绮道,“上午的話無論對錯,也算是在孫朝心裡留下了底子。趙如風雖然家大業大,可在十八城,通奸也都全是大罪。就算是此前孫朝顧及着趙家顔面不敢拿她怎麼樣,可昨夜閣樓失火,他險些丢掉性命,便一定無法再等太久。先下手為強,不知道今夜先出事的會是誰。但除非孫朝也有高人相幫,不然想要鬥過趙如風,恐怕短短幾日是完不成的。”
方濯沉默一陣,心頭兩撥聲音相撞一番,不同的想法連同着糾結的扭捏在打架。他因着趙如風的話依舊憤怒,但卻想到她與丈夫今夜很有可能必然會死一個,心下裡卻又猶豫起來。他一時安靜,柳輕绮也明白他作何想法,閉了嘴給他思考的時間。兩人尚在往前走,與諸人擦肩而過,身旁熙熙攘攘如池塘青蛙,可在他心中卻是一派清明澄澈。
半晌之後,他終于開口道:“那咱們還不能走。”
柳輕绮揚揚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他。
方濯擡起頭,正對上他那張神色顯得略有奇異的臉,張張嘴。想法在腦中很明晰,可到了唇邊,卻明顯變了個樣。最後他隻能這樣說:
“如果趙如風真的能操控褚氏的怨魂,那早晚都會出事的。”
柳輕绮點點頭,示意他多講。
方濯深吸一口氣,感到氣息于血脈之中橫沖直撞,一瞬竄上頭頂,又再度于心尖攏成一團。這胸口的微微的脹痛提醒着他受辱的經過,刺激着他那被折損一半的傲然而立的自尊,而清明的大腦卻沉浮下胸口,将身子慢慢地彎下,牽扯着私仇的餘恨一個踉跄,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另一條道路:
“她以怨魂殺孫朝,或者是被怨魂所反噬,這都還算好結局。可就怕她人心不足,自我失去理智,或是被人所利用,波及到整個麟城,城中百姓遭遇飛來橫禍,又如何自處?她與孫朝或做錯事,理應受到懲罰。褚氏含冤而死,也應當追明真相。隻是這也隻局限于他們孫府之内,莫要傷及無辜人。若真有一日突生不測,又怎麼能叫全麟城的人都為他們陪葬?”